在严方任后悔的日子到来之前,他还是把小女孩一路扛到了城外的森林里。
他刚停下,小女孩立刻从他肩上跳下来,一声不吭,转身就走。严方任一把拉住她:“你去哪儿?”
小女孩甩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严方任没继续拉,只是起身跟在她后面:“你一个人不管去哪儿都太危险。”
小女孩不置可否:“没什么危险的,你们比起阿爸都差远了。“
“要是再碰上昨天那样的事情你要怎么办?”他指的是字面意义上的少女杀手印乐知。
“我自己能搞定。“小女孩高傲地抬起下巴,然后低下头努力思索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般想起自己该说什么,转了个圈面向严方任又道,“不过昨天还是,谢谢你。”
严方任不禁莞尔:“说起来,你叫什么名字?你阿爸又去哪儿了?”
“不知道。”她说着,突然头一偏,脚下用力,踩着旁边一棵树的树干,几步就钻进了树冠,脚步却轻到树几乎没有摇晃。严方任先是细细看了女孩的轻功,回想起早上她躲猫时的身法,愣是没从惊风阁的数据库里找到对应的信息。再定睛一看,原来是一颗桑树,估摸着小女孩是上去找桑葚吃了。想到自己今早还没吃上东西,他也跟着小女孩跳上了树。
小女孩正在摘桑葚,看他上来走到她身边,也没说什么。严方任一手和她一起摘,另一只胳膊悄悄围在她身侧以防她摔下去,嘴里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可能是怕自己不回答的话他能一直问下去,只好回答:“瑞安澜。”
“姓瑞?”严方任心想,这么特殊的姓,如果惊风阁的情报里出现过,他一定会记得。然而,他毫无印象。他可以保证,最近几十年的记录里,绝没有出现过瑞姓人士。
“瑞安澜,那你阿爸是谁呢?”
瑞安澜在树干上窝成一团,捧着一把桑葚,吃的头都不抬一下。这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严方任猜测是后者。看来这个小女孩,和你说话都看心情数着说几个字的。直问不行,严方任只好旁敲侧击:“你阿爸给你取这样的名字有什么用意吗?”
这次瑞安澜回答了:“阿爸说,如果有人问你这个问题,你就回答:这世界现在太过安稳,希望我能带来惊涛骇浪。平安中的波澜,不失为一种祥瑞。”
“……”严方任再次失语。从目前的信息推测,瑞安澜口中的阿爸可能根本不姓瑞,只是为了凑那个用意才选了瑞为姓。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可能还有严重暴力倾向。当今江南中原一带的江湖由降襄山庄、惊风阁和坎水宫经过数十年的磨合才形成稳定的掌控局势,阿爸是这三个帮派内部人员的可能性极小。小帮派无法动摇这三足鼎立的根本。如果不是江南中原的人,很可能就是南疆那里来的。但南疆巫王不久前刚过世,南疆人应该无暇插足江南事务才对。剩下有威胁江湖的资本的帮派中,有哪些人可能教出瑞安澜这样仅十岁就能拦下印乐知一刀?严方任在自己记忆里排除着,却被一声惊叫扯回了魂。他忙定睛看像瑞安澜,看到她摊开双手,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裙摆。
原来是她不慎将桑葚汁滴在裙摆上,晕染出点点紫色痕迹。瑞安澜茫然的神情让严方任心中好笑:“洗不掉的。“
瑞安澜闻言,手微微颤抖。
严方任伸手拍拍她的头:“下去吧,看看今天我们能不能到最近的镇子上,我给你买件新的。不过我买不起这么好的料子。”
“哦。”瑞安澜依言跳下树干,甫一落地就抬头问,“是往西边走吗?”
“是的。”严方任低头看到她小小软软地蹲在地上,语气都不自觉变柔软了。降襄山庄就在江南西部,严方任打算把瑞安澜送到顺路的镇子上,给她找个客栈,放出消息,好等她阿爸闻讯赶去。
仔细一想,这小姑娘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出远门,心是真的大,到目前为止没问过他的名字,去向,身世,就这么跟着自己走。换做别人,指不定把她打晕了卖给人牙子。
两人就这么结伴一路走着。瑞安澜有时看到一些花花草草蘑菇什么的也会好奇,研究没一会儿就薅下来往嘴里送,吓得严方任拦下好几次。光他扔掉的毒粉褶菌就有三次,被瑞安澜偷偷吃掉的东西他都没看见是什么。好在她一直没有什么不良反应,看来没吃下去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离镇子还有好长一段距离。眼看瑞安澜薅不知名生物的频率越来越高,严方任不得不找了一块大石头,把瑞安澜抱上去坐好,严肃地叮嘱她不可以乱吃东西,他这就去觅点吃食来。
瑞安澜一开始还在顾左右而言他,严方任千叮咛万嘱咐,总算看到她点了点头算是答应,这才放心离开。他走出几丈远,回头确认已经听不到瑞安澜那里的动静后,背靠在一棵杉树上,对着面前的空气说道:“出来吧。”
树叶簌簌地响了一阵,一个穿着伪装衣物,脸也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从树上跳到了严方任面前,拱手道:“见过第五少堂主。”
严方任摆摆手:“第一堂从今早便随余走了一路,可是阁主有话要讲?”
惊风阁第一堂是印乐知直系下属,他们的出现一般代表着印乐知的意志。果然,来人点头道:“昨晚我们兄弟几个跟丢了那个小姑娘,今早才又追着她的踪迹。阁主大人对此较为重视,吩咐少堂主务必跟紧,调查其背景,可能与少堂主身上的另一件任务有关。”
花万转?确实,瑞安澜的出现有些过于巧合。严方任沉吟道:“既是如此,可有见过与其同行之人?”
来人摇摇头:“我们一直只见到她一个人。”
“余昨夜寄居人家如何?”
来人顿了一秒,回答道:“我追着你们不久后看到那个方向起了黑烟,遣兄弟去看了一眼,烧光了。”
“怎会?!”严方任失声道,“官府不管?”
“兄弟说,看官府来人把两具烧得焦黑的尸体拖走后,就没出现过。少堂主,需要我们去查吗?”
“……罢了。”严方任摇摇头,一面之交而已,怕是也没留下什么线索,“且回禀阁主,无须遣人跟随。余能处置。”
来人倒是答应得干脆:“是,少堂主。”
严方任心里惦记着还没给瑞安澜找吃的,正想打发来人走,来人又补充了一句:“阁主大人还有一事交代。”
“嗯?”
“阁主说,就算那是个孩子,也请少堂主当下狠心时不要犹豫,为了惊风阁的利益。”说罢,没等严方任回答,那人就转身几个起落,消失在了森林里。
“……“这下看来,整个惊风阁怕是都知道自己的毛病了。
第一堂的人走了,严方任去采了些野菜,叉了两条鱼,打了点清水,便往安置瑞安澜的地方走。远远地看见瑞安澜等得无聊,整个人已经摊平在了石头上,手上也没拿什么奇怪的东西,似乎是乖乖听话的。严方任温柔地笑了,在他看来,虽然她的阿爸还身份不明,但她不过是个暴躁了点的幼童,不谙世事,像娇嫩的花朵一样让人忍不住去呵护。
这样的孩子,怎么需要被毁灭?
又不是,像他当年那样。
一旦触及到了过去的几年,严方任整个人从指尖开始冰冷,眼前似乎也笼罩上了一层黑雾。雾中,只有瑞安澜那里是明亮的。瑞安澜注意到他的归来,此时已经坐起身,小手急不可耐地拍打着石头,像是在催他过去。
他提步向前,指尖却依然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