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很无助，她抓不到向她伸去的手，可是……明明没有人伸手啊？
∞
那是场车祸，像是罪恶的源泉，或是说，悲惨结局的开始。
∞
母亲和她说过，她的外公外婆已经去了一个美好的地方了，所以你见不到他们了。母亲笑着说的，她也笑着听，说她以后也要去找他们，母亲没吱声，把最后的话语权交给了父亲。直到最后，话语权才到母亲这儿，那也是母亲的最后发言权——她为女孩做的最后一次决定。
关于离婚协议书的决定。
∞
六岁那年，女孩似乎已经忘了父母亲吵过架，斗个你死我活的样子了。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总是那么的匆匆，总是那么的心软，总是会拿走属于他们的悲痛，去缓解他们的伤感。这就是时光的样子，不老的样子，令人心疼的样子。
∞
女孩见到了父亲的爸爸妈妈，也就是她的爷爷奶奶，开心得像个得到食物的小狗，一个劲地往他们身上扑。接着屋里便传来一阵阵欢笑声，这是三年一次的家庭聚会，是父亲家早有的习俗。
∞
按照惯例，母亲和父亲坐一起，女孩和母亲坐，男孩和父亲坐，最大的长辈则坐在中央位置，这个坐在中央位置人，除了女孩的爷爷，没有人坐上去过。直到……
∞
“啊！！！”
……
∞
“爷爷，陪我去玩。”女孩小时候很调皮，总喜欢惹事生非，家里人都不是很喜欢她，只有最年长的爷爷奶奶才真正的关心她，样样宠着她，其他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煜爷的鱼尾纹又多了几条，嘴角微微上扬：“好，爷爷陪你去玩！”煜爷这人向来不爱笑，对所有人都是严厉的，包括对鄾，可自从女孩出生，再到他第一次去抱她的时候，煜爷这颗坚硬如铁的老心也被软化了——女孩笑了，天真无邪的那种。
∞
“肇事者是个酒鬼，喝了高浓度的白酒，导致这场车祸，我们会根据情况定刑。嗯……死者几乎全身骨折，心脏被碾碎……完全没有救活的可能，还有，你们最好去看看孩子，当时她看到了这么血腥的场面，才这么小，心理素质还没有我们强呢。”
“嗯……谢谢警官。”
∞
我的脑袋有些刺痛，不想回忆起煜爷离开的那十分钟，这一切就这么发生了，毫无防备地戳着我的心脏，回忆如利剑一般，一剑下去，鲜血淋漓尽致地流淌着，只有我一人清楚的知道，这血，是煜爷的。脑袋有些清醒，但我还是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
门被推开了，女孩有些警惕，但是走来的是鄾和郦，她便放下了警惕，但依旧站在角落那儿瑟瑟发抖，狠狠地盯着朝她走来的每一个人，让人觉得要是走过去，指不定会被咬得遍体鳞伤。
她原本以为父亲和母亲是过来安慰她的，她已经准备好朝他们撒娇并且放肆地哭了，这是孩子的本能，可以说是“先天性行为”。
他们走来了，母亲跟在父亲身后，伴随的还有窗外的微风徐徐，落叶纷纷扬扬。屋内安静的很，接着一个声音响彻云霄。
——鄾没有收下留情，那个巴掌，用尽了他该用尽的力。随着这个巴掌的落下，郦的眼泪也随之落下，这一切，毫无违和感。
∞
樱曾经和那个人说过，她最不喜欢冬天，因为冬天，是煜爷忌日的时候，是她第一次感到自己是个罪人，而且是个连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的千古罪人，但冬天也是她第一次被父亲掌掴的时候。之后，父亲再也没有打过她，这让她明白，父亲的惭愧与后悔就是她觉得自己无能的因，也就成了最后她独自一人享受孤独的果。始终陪伴她的，只有雨。
∞
女孩重心不稳，趔趔趄趄跌倒，背后撞在墙上，脊柱有些经抽了。S市的冬天挺冷的，每个人相互吐着白气，紧紧靠近在一起相互取暖，让平日的凉薄增添了几分温暖。房间里开了暖气，屋里只有三个人，女孩摸着自己的脸，傻傻的望着面前的父亲和母亲。冬天打脸谁都觉得疼，被打的脸疼，打的人手疼，为的不过是图一时快感，不然谁愿意这么做。沉默再一次酝酿了这场悲剧，这杯炙热苦涩的烈酒，樱就这样先干为敬了。
∞
这时，奶奶突然闯进来。身后跟着一群想要闹事的亲戚，准备从中获取些利益。很明显奶奶哭过，但没有放声大哭，只是失声掉了几滴眼泪，听到声音便胡乱抹几把眼泪，然后跑来了：“你们在干什么!”她蹲下一把抱住女孩，大声呵斥道：“老鄾!你疯了吗？”不用猜就知道谁敢这么做。
∞
女孩还没从惊愕中缓过来，炙热的脸颊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在祈求怜悯。她盯着一个地方，没有盯着奶奶，也没盯着父亲，没有盯着母亲。她盯着的，是阳光下她微弱的影子……
∞
“妈!如果不是……”鄾想要辩解，他的泪在眼眶里打转。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伤心了，可是泪没有流出来。
“闭嘴!”女孩能感受到奶奶全身都在颤抖，可是看着鄾身后一群早就对他们家财产虎视眈眈的人，又故作坚强“，这不是小樱的错，她还这么小，你这个当爸爸的却只把责任推给她，你想过老头子黄泉之下会怎么想的吗？!”
“妈，您也……”
“你也别多说什么，自己女儿被打了，还站在一旁掉眼泪，什么都不做，一个个都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郦也想说些什么，却被奶奶无情打断，其他人也觉得凑不上热闹，灰溜溜的走了。
∞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房间关上门之后，女孩还是没能从煜爷离世的那个瞬间走出来，她任由奶奶怎样叫唤她，她只是抓着奶奶的衣领不放，用那种坚信不疑的眼神看着奶奶，那时候还小，词汇量不多，她却把当时所看到的一个字一个词的说给奶奶听：
“我跟你说啊奶奶，爷爷带着我去了街道上玩，我就说我饿了，想吃对面的那个饼，爷爷就让我坐在那个椅子上，他让我等他，我很乖的，我就坐在那里等，看着他跑过去，然后一个大大的车子就突然出来了，爷爷就被撞了，我当时特别想去踢那个车子，谁让它撞爷爷了，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过不去，我的脚它不听我的，我就使劲想跑过去，可是……可是，咳……就是跑不过去，结果一些路人就抓着那个司机，警察叔叔也来了，你们也来了，然后……然后就没有了对不对，爷爷在哪里，我想去看他……”
奶奶的眼泪终于像断线了的珠子一样啪啦啪啦地掉下来了，她没等女孩说完，就哽咽着告诉她：“小樱啊，别说了好不好？奶奶求你了，别说了。”
“好，我听奶奶的，我要去找爷爷可不可以?”樱看到那一颗颗的泪，顿时清醒了，她回忆起当时煜爷被车撞死的那个场景，她的眼神乱了。这场车祸就像是一场阴谋，策划的如此详细，如此谨慎，让人忍不住拍手叫好。她也跟着哭起来，她觉得好难受，好痛苦，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哭。
奶奶安慰着她说：“小樱啊，爷爷去了一个很美丽的地方，他不打算回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爷爷要丢下我们啊呜呜呜，我也要去……去找他，奶奶你和我一起去好不好？好不好？”
“不行哦，小樱，爷爷说他要带奶奶去那里旅行，只属于我们两个的旅行。”奶奶扯起袖子擦掉落下来的泪，但是有些眼泪已经在脸上停留了，她擦不掉，越用力越疼。
女孩沉默了，她跟着奶奶站起身来，然后像一个成熟稳重的少女一样抱着奶奶，温柔细语地安慰着奶奶：“哭吧，奶奶，我知道你们都想让我不去想这件事，我也不想相信爷爷已经走了对不对……我对不起他，奶奶，我知道你也爱他。”她应该学会坚强。
∞
记得樱在初识雨后的几年间，有和他说过一个不可能实现愿望：她希望自己能变成男孩，她觉得那样自己就能坚强起来，不会让那些冷落与背叛使自己颓废。她会像一个男孩子一样勇敢无畏，学会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那样，她也许才不会拾起那些旧忆不愿放下，被困在里面多年。
∞
不知为何，奶奶听到女孩突然这么一说，心里防备已经完全坍塌，她也抱着女孩，哽咽着：“啊，老头子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你可爱的孙女你也不要了吗？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啊……老头子，回来啊……”
奶奶从镜子里的背影看去，女孩早已经不是刚才如此单纯，如此弱小的孩子了，她像是在演，在演一个孩子，而不是在演一个成熟稳重的少女。
屋内的暖气并没有关掉，樱和奶奶哭了很久，直至今日的眼泪完全哭尽才罢休住。
窗外的暖阳依旧单薄，叶子依旧缓缓飘落，行人依旧匆匆。樱和奶奶都知道煜爷平生最爱冬日的风景，他的离开却并没有给这个冬日带来些什么，什么都没有。女孩明白，没有一个人可以活着离开这个世界。她爱煜爷，但没有像奶奶那样饱经风霜地爱他，她爱阳光，却没有煜爷那样炽热地爱着冬日暖阳。她所有的爱都平平淡淡，没有热衷，没有冷淡。
女孩摸着自己的脸，发出“嘶”的一声：“好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