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楚先生来了。”前台小护士打来电话,声音有些低沉。
徐照影正在查看上个月的账表,早就有些头疼了:“声明不是有模板吗?你打印出来,让他签个字不就行了,用得着给我打电话吗?”
“不是的,院长,他……不是来签弃养声明的。”
徐照影脑中轰轰两声,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她吩咐道:“把电话给他接。”
电话很快传到了楚惊鸿的手里,楚惊鸿“喂”了一声。徐照影一听这声音,心里就不免烦躁,她说:“楚先生,咱们都给双方节省点儿时间,签声明只要花费您短短的几分钟,然后我们就相互解脱了,我也好向动物保护联盟有个交代不是?”
“对,你说得都对,只不过……我现在遇到点儿麻烦事……”
楚惊鸿吞吞吐吐,徐照影早就皱起了眉头:“有什么话直说,我可猜不到您有什么麻烦事。”
楚惊鸿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知道拖了这么久,本来就是我做得不对。但是,现在我得……把皮皮接回去。”
徐照影若不是努力克制,如今那电话筒早就扔在地上了,她压制着心头怒火,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给我上来!”
徐照影捶着脑袋,头痛欲裂。楚惊鸿很听话,乖乖地上了楼,轻轻敲了门,徐照影并未理他,但他还是灰溜溜地进了办公室。
门里的徐照影坐在一张大的老板桌前,越发显得小巧了。不过小巧的人才更可怕,眼神更犀利,气场更能慑人。
徐照影环抱着双臂,言语中满是肃杀之气,她问道:“你逗我玩呢?”
楚惊鸿慌忙摇摇头解释着:“不敢,不敢。”
“你还是个爷们吗?我都瞧不上你。”
“该您瞧不上我,消消气哈。”楚惊鸿满脸堆笑,这可是以前没见过的姿态。
“你到底想干什么?”
楚惊鸿挠了挠头,有些急躁地说:“我没想干什么,我前女友回来了。”
“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前言不搭后语,我听不懂。”
楚惊鸿“哎”了一声,回道:“这有什么听不懂的,狗是我前女友的,现在我前女友回来了,她要见狗,见不着狗就阴魂不散,我也不想三番两次,婆婆妈妈啊。”
徐照影揉了揉太阳穴,好似自言自语道:“真是奇葩。”
楚惊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他说:“谁说不是呢,你说她走就走呗,回来还不让我安生。”
“我说你是奇葩,还真会给自己台阶下。”
楚惊鸿被徐照影刺激了好几下,分明也到了忍耐的极限,面上有些许不悦了。他说:“只要不签弃养声明,这狗就还是我的,我还给你们交着寄养费,我现在只想把属于我的拿回去,有什么不可以。”
“嘭”的一声,徐照影把桌上的书扔到了地上:“你有完没完?别以为我不发火,你就可以来这儿肆意妄为。”
楚惊鸿有些懵,却见徐照影打开扬声器的开关,鼠标对着电脑轻点,顷刻便放出了一段录音。
录音里是楚惊鸿醉态十足的声音,颠三倒四地来回和徐照影揪扯。楚惊鸿认真听了听,才明白原来是徐照影借饭店电话那一日发生的事。
楚惊鸿不免打量着眼前这个娇小瘦弱的女人,虽然长得挺清秀可人的,做法和作风可让人怜爱不起来。
“你还录音了?”
“这可都是你说的话,男子汉大丈夫,想诋毁不成。”
楚惊鸿皱着眉说道:“喝醉酒说的话不作数,况且我又不是想要毁约,只是把小狗借两天,等我前女友走了,我就送回来。”
徐照影手头还有工作没有做完,她打了个电话,一分钟后保安便上来了,徐照影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师傅,送送客。”
医院的保安是徐照影花重金请的,退伍的特种兵。楚惊鸿看着魁梧的保安立在自己面前,只得闷声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保安关上门,办公室顷刻便恢复了安静。
五分钟后,楚惊鸿的电话还是打到了徐照影的手机上,她按了几次拒接,但楚惊鸿锲而不舍,徐照影索性关了机。
徐照影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头,有些困倦。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捡地上被自己扔出去的书,把它们重新放回到桌子上。
从办公室的窗子向外眺望,上海的一切都笼在金色的余晖中,路上的车走走停停,徐照影内心蒙起一丝惘然和失落。自己追寻的到底是什么?怎么越走越看不到未来了?她如今除了赚钱之外,已经没有什么目标和方向了,可赚钱又是为了什么?
徐照影站在窗前思考了很久,最终晃了晃脑袋,把这些问题都晃出去了。今天心情这么差,都是拜楚惊鸿所赐,就算暂时没了方向,但赚钱总是没错的。再这么想下去,非厌世不可。
徐照影没心思工作了,便约孟天天出来散心。等孟天天赴约的时候,徐照影已经在跑步机上跑了五公里了。孟天天看着大汗淋漓,腿脚已不够利索的徐照影,有些大吃一惊。
“你这又是受什么刺激了?”
“碰到千年的恶煞,附在我周身阴魂不散。”
孟天天笑了,她说:“你小说看多了吧,这形容可有些吓人。”
徐照影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顾不上和孟天天交流。孟天天看徐照影这副模样,擅自按停了徐照影的跑步机。徐照影的脚步慢了下来,她扯下肩头的毛巾在脸上擦了一把。
“你心情一糟就会跑步,我许久没见你如此,能把你惹成这样的人,我还真想见一见。”
徐照影倒在了休息的藤椅上,“哼”了一声说道:“你最好别见,见了恶心好几天。”
徐照影不想多说,孟天天知道也套不出什么话来,便只能陪她坐着。看着健身房挥汗的人,孟天天漫不经心地问道:“昨天程嘉友去我那儿了,一个劲儿地夸你呢。”
徐照影的心收紧了些,脸颊有些泛红,她边喝茶边问:“夸我干什么啊?”
“夸你人能干,还漂亮,有爱心,又温暖……我看,他已经把你当成猎物了。”
徐照影被茶呛了一口:“猎物?”
“结婚的猎物,程嘉友这样的男人,不会随随便便找个女人结婚,你在他眼里估计能打九十分。”
徐照影尴尬地笑了笑:“你怎么知道?”
“程嘉友说起你的时候神采飞扬,眼睛里都冒小星星,你要小心哦。”
“听你这口气,好像我要往大坑里掉了。既然程嘉友在你眼中是黄金单身,我接触接触岂不是更好?”
孟天天摇摇头反驳道:“结婚还不是往坑里掉吗?他要是喜欢你,你要是中意他,那就处处朋友得了,结了婚,他毛病一暴露,你缺点也一大堆,就整天吵架嫌弃吧。”
“天天,你就这么恐婚?”徐照影和孟天天的三观太不一致,不管聊什么,最后都会争执起来。
“我一向如此,等老了,就到全国最好的养老院住下,看哪个老头有趣,就勾搭勾搭。人呐,都是一样的,就算是找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长久的婚姻也会让你感到疲倦。”
“你这是怕淹死连水都不愿喝了。”徐照影喝掉手中的茶,又斟了一杯。
孟天天掉转头看着徐照影,一本正经地说:“说真的,你要是想和程嘉友交往,我没意见,但你最好多观察观察,我总觉得你俩……不搭。”
徐照影不再理会孟天天,又在跑步机上跑了三公里才作罢。因为许久没有运动的缘故,待回家时,徐照影两条腿都抬不起来了。电梯直达十楼,电梯门一开,徐照影却吓了一跳,险些坐在电梯里。
楚惊鸿站在电梯外,戴着一顶鸭舌帽。走廊灯下,由于帽子的遮掩,看不清楚他的脸,但凭借身形,徐照影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她犹豫了一下,踌躇地走出了电梯。
“回来了?”
楚惊鸿的声音有些慵懒,低沉中听不出情绪好坏,徐照影心悸,但还算镇定。
“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楚惊鸿没有回答,这加速了徐照影内心的恐慌,她稳着气息说:“你别做出格的事,否则我马上叫保安上来。”
楚惊鸿摘下了帽子,他那一小撮胡子自带三分邪气,楚惊鸿仗着身材魁梧把徐照影逼到了墙角,他说:“最近这日子过得太憋屈,我婆婆妈妈,你看着也心烦。咱们好说好商量,就两天,两天之后我便把小狗原封不动地给你送回来。说到底,我没签过弃养声明,要是闹大了,你们医院面子上也不好看,为了钱私自处理客户的狗,利益熏心,我再说点儿严重的不好听的,怕你心里……承受不了。”
楚惊鸿热乎的气息扑在徐照影的脸颊上,徐照影咬了咬嘴唇把头撇了过去。她相信,楚惊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见徐照影不说话,楚惊鸿继续说道:“但我不愿撕破脸,揪揪扯扯就为这点儿破事,不值当。”
徐照影沉默,片刻才低声回应着:“你女朋友会回来一次,就还会再回来,下一次呢?你也要来这么一出,扰得所有人不得安宁?”
“不会了,不会有第二次了。人的心总会死,这一次不过是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罢了。往后不会再顺着她,也不会再麻烦你。”
徐照影抬起头,见楚惊鸿的眼中有些低沉有些闪烁,他好像紧咬牙关,在刻意忍耐。
徐照影推开楚惊鸿,开门进了屋,她站在屋里,看着面前这个高高大大,却有些失神落魄的男人,只叹了口气:“现在下班了,我不想谈工作的事,明天再说好吗?”
徐照影就这样关上了房门,洗了个热水澡,又喝了一杯热牛奶,想起楚惊鸿。徐照影从猫眼向外望了望,见楚惊鸿已经走了,心下才放轻松些。可楚惊鸿的眼神却不停在她眼前晃,徐照影虽然早早上了床,却思前想后睡不着。寻思片刻,还是开了手机给程嘉友打了个电话。
手机铃声里满是惠达银行的简短介绍,徐照影来来回回听了三遍,电话才接通。
“照影么?”
徐照影拉回了神思:“是,是我。”
“不好意思,刚洗了个澡,才听见手机响了。”
“没关系,是我叨扰你了。”徐照影看看时间,确实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都十点半了。
“出了什么要紧的事?需不需要我现在过去。”
“没什么要紧的,但确实有件事……”
徐照影与程嘉友挂了电话后,睡觉之前检查了两遍门锁,生怕阴魂不散的楚惊鸿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一晚上也睡得不够踏实。以前觉得这个小区挺好的,物业好,环境好,邻居也都比较友善。忽然蹦出来个楚惊鸿,害得她都有了要搬走的念头。
好不容易睡着,也不知道怎么睡到了天亮,总之第二天醒来,整个人都是懵的。徐照影刻意早早出了门,但还是遇见了在单元门口等待的楚惊鸿。
徐照影哼了一声:“你这人还真是避都避不开。”
楚惊鸿也不生气,更不说话,只默默地跟在徐照影的身后,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不一会儿徐照影的后脊便有些发凉,她转过身,见楚惊鸿还跟着,连心里也是毛毛的。
“下午六点到医院来接皮皮,后天一早把它送回来,送到医院或者送到我家都可以。”
楚惊鸿一怔,竟然腼腆地笑了。徐照影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了,楚惊鸿赶忙跟了上去。
徐照影在路边的公交站牌站定,没好气地对跟了一路的楚惊鸿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干吗还跟着我?”
楚惊鸿眨了眨眼睛,显得很无辜:“你的医院和我的饭馆在一条街上啊,我不走这条路该走哪一条?”见徐照影有些不高兴,楚惊鸿摆摆手:“得了,您先走吧,我识趣儿,等您走远了我再走。”
楚惊鸿一屁股坐在公交等候椅上,徐照影这才继续前行。可就在下一个红绿灯,楚惊鸿又追了上来。他“嘿嘿”地笑着,拽着徐照影的胳膊便穿过了人行横道。
“我刚才就想跟你说了,今天这顿早点我请。”
徐照影哪是楚惊鸿的对手,在楚惊鸿面前,她就是只绑了腿的小鸟,徐照影赶忙推脱:“不……不用了!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我都说不用了。”
即便徐照影百般拒绝,但她还是被扯进了“牧民家”。
清晨的“牧民家”一股子的羊膻气味儿,徐照影皱着眉坐在靠窗的位子上,虽然此时的气候很冷,但徐照影还是拉开了一条窗缝。楚惊鸿亲自端上来两笼烧麦,一碗羊杂面,还有两个大油饼。
“这可都是我们店的特色,上海独一家,出了上海,也只有回内蒙才能吃上正宗的。”
徐照影夹起一个油饼,默不作声地吃了起来。在徐照影的脑海里,烧麦是糯米馅儿的,里面有藕丁、鲜肉末、蘑菇,万万不是这种瓷实的被大葱包裹着的肉丸子。
“你尝一尝烧麦。”
话音未落,楚惊鸿便夹起了一个烧麦,徐照影连忙厌倦地挡了回去:“我不吃羊肉。”
“哎?你不吃羊肉,那天晚上干吗来我店里?”
徐照影瞟了一眼楚惊鸿:“不吃羊肉就不能来?”
“你不给我面子。”
徐照影放下了筷子:“咱们有交情吗?为什么要给你面子。”
楚惊鸿哑口无言,从来没见过这种女人,他大笑了几声算是给自己解围:“咱俩当然有交情,不打不相识的交情,说不定以后还能成为好朋友呢。”
徐照影也不说话,只是又喝了一碗奶茶。还别说,楚惊鸿家的奶茶味道香醇,她只喝过西式的甜奶茶,这咸口的还是头一次尝,倒是挺适合早上食用的。
“徐院长,我楚惊鸿是个不太会说话的人,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请你多原谅,我也看出来了,虽然你长得柔柔弱弱,但也是个干事情的人。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你一个电话,撑场面、找靠山,或者打麻将三缺一,我都会像一阵风似的速速就赶来。”
这饭馆里的膻气味儿实在太过浓烈,徐照影搞不懂,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喜欢吃,而且外面还有排位的人。她站起来,关上了窗子说道:“我只求你别再给我找麻烦。”
楚惊鸿隔着窗子望着已走到马路对面的徐照影,他摸着脑袋,却抿了抿嘴笑了。
夕阳西下,日落时分,徐照影还在翻看新住院的毛孩子病例,不到五点半,前台便打来了电话,说是楚惊鸿已经来了。
“让他等着。”
徐照影挂了电话,顺势拔掉了电话线。今天的工作有些繁忙,她又忙了一个多小时,有人便来敲办公室的门了。她皱了皱眉,八成是那个楚惊鸿等不及了。
没她的允许,门便推开了。徐照影刚要发火,才发现是程嘉友,慌忙换上一副笑颜。
“刚来?”
“来了有一会儿了,听前台小护士说你在忙,便等了一下。”
徐照影有些不好意思,放下了手头的工作。
“要喝杯茶吗?”
“不喝了,晚上还要开例会,我把皮皮送来就得回去。皮皮在路上睡着了,这会儿在我车上呢。”
听闻程嘉友还有工作,徐照影可不敢耽搁,忙和他下了楼。一楼的大厅里,楚惊鸿一个人躺在贵宾沙发上,早已睡得前仰后合。徐照影摇摇头,这个楚惊鸿实在是入不了她的眼。
皮皮在副驾驶上打着呼噜,被抱下车的那一刻,还有些懵。
“我真有点儿担心,那个抛弃皮皮的人又怎能好好照顾它?”程嘉友摸了摸皮皮的头,有些无奈地说道。
“幸亏只有两天,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放心吧。”徐照影此刻除了宽宽程嘉友的心,什么也做不了。
一进宠物医院的大门,皮皮只用鼻子嗅了嗅,眼睛倏地发亮,挣脱了程嘉友的怀抱,屁颠儿屁颠儿地向四仰八叉的楚惊鸿跑去。皮皮踮起脚尖,用舌头舔着楚惊鸿的手,嘴里不住地呜咽着。
睡梦中的楚惊鸿被舔醒了,却吓得一咕噜爬起,躲到沙发的角落里,哆哆嗦嗦地说道:“别……别过来。”
原来那个五大三粗的楚惊鸿,真的怕小狗,看他这个样子,还不是一般的怕。
徐照影拾起拖在地上的牵引绳,牵起皮皮,不屑地说道:“楚先生,我看还是算了,别说是两天,就算是一分钟,你都和这小狗待不下去。”
楚惊鸿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小心翼翼地从沙发上落地,声音中带着颤抖:“我能行。”
这句“我能行”,没有底气。楚惊鸿抿着嘴唇,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把绳子给我。”
徐照影无奈地把牵引绳递到了楚惊鸿的手里。皮皮今天异常兴奋,它摇着尾巴转着圈,用前脚扒拉着楚惊鸿的裤腿。楚惊鸿闭着眼睛,脸颊憋得通红,整个人像块石头。
“皮皮半夜会叫一次,你添点儿水,它喝过就不会叫了。它早上喜欢喝奶,喝完之后你带它去外面溜达溜达,差不多五六分钟就能上厕所。如果有时间,你带它玩玩滑梯,它很喜欢的。它不爱吃鸡蛋,也不吃……”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以前这可是我的狗。”楚惊鸿一脸不耐烦。
见楚惊鸿如此,程嘉友只得闭了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一罐未开封的鸡肉罐头递到了楚惊鸿的面前:“虽然只有两天,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待它,它被你抛弃了一次,不要再伤害它第二次。”
楚惊鸿不情愿地接过罐头,没给一句回话。
程嘉友看了看表,对徐照影说道:“这回真该走了,要不可就迟到了。”
徐照影把程嘉友送了出去:“你去忙你的,皮皮这儿有我呢。”
程嘉友点点头上了车,他发动了车子,突然摇下车窗对徐照影问道:“下周六可有空?”
徐照影想了想近日的行程:“你有事儿?”
“我们行有一个VIP贵宾俱乐部,下周六组织了一场萌宠派对,你如果有空的话,能来做我的嘉宾吗?如果你能来,那我们这场派对就会显得更加专业,况且这里面可都是我们行千万级别的大客户,我也想给你介绍些优质客户呢,就是不知道你赏不赏光?”
“如果那天没有安排,我肯定会去的。”
程嘉友向徐照影摆摆手作别:“一定要空出时间哦!”
程嘉友干脆利落地走远了,徐照影却还在原地目送。
“徐院长!徐院长!你来一下!”楚惊鸿声音洪亮,隔着医院的感应门,徐照影便已觉得震耳。
徐照影沉着气回到医院,楚惊鸿依然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而皮皮却高兴地不住摇着尾巴,全然没发觉自己的原主人正在嫌弃着自己。
“又怎么了?”徐照影双手环胸盯着楚惊鸿。
显然楚惊鸿也察觉到徐照影对他的鄙夷,虽然他现在急需要徐照影的帮忙,但动了动唇,只说了句:“没什么,我走了。”
楚惊鸿和皮皮离开的画面很滑稽,那根牵引绳并不是最好的安全距离,楚惊鸿一味地躲,皮皮只想离他更近一点儿,快走成了快跑,皮皮追逐着楚惊鸿,以为在玩游戏,或许连路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吧,除了楚惊鸿知道尴尬的内情,也只有围观的徐照影懂了。
皮皮一蹦一跳欢脱的样子消失在前面的路口。徐照影有些恍惚,多少人和皮皮一样,追逐着那个令自己欢喜的人或事,却忽略了真正对它好的人。动物都是死心眼,认定了就不放手,而人呢?有的执着一时,有的执着一世,到底空欢喜一时然后活得明明白白,还是就这么糊糊涂涂、自欺欺人地活,或许谁都说不清吧,别人眼中的糊糊涂涂、自欺欺人,在那个执着的人身上,却是真心实意啊。
跃身而过的车鸣声,令徐照影抽回神思。回过神的她不禁哑然失笑,或许真的不再年轻了,竟然想这么多有的没的,徒增惆怅。不管了!今天早点下班。
徐照影从没这么早下过班,回到家冲了个热水澡,看完最新一集的美剧,又和澳洲的老同学语音聊了会儿天。时间过得很快,徐照影临睡前,才发现自己忘了拿奶箱里订的牛奶,她穿着睡衣,随便裹了件大衣便下楼了。刚走出电梯门,倒霉地又和楚惊鸿相遇了。
此刻的楚惊鸿正蹲在那里,左手拿着一摞卫生纸,右手捏着鼻子。看来,皮皮就地解决了大小便。在徐照影看来,楚惊鸿那样子好似便秘,面部狰狞,痛苦万分。而皮皮被拴在单元门的门把手上,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瞧着楚惊鸿这滑稽的模样。
呵,这人,就是自讨苦吃。徐照影心里默念一句。她装作没看见,从楚惊鸿身边经过,从奶箱里取出了牛奶,转身去等电梯。
“等一下,徐院长。”
徐照影心头如麻一般揪作一团,最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没等徐照影回应,楚惊鸿便先开了口:“我能买你手里那瓶牛奶吗?”
徐照影一怔,显然不明白楚惊鸿什么意思。徐照影转过头,楚惊鸿已经把手里的粪便处理掉了。
“下午那男人说小狗喜欢喝奶,我家没有现成的,所以……”
徐照影没等楚惊鸿说完,便把奶瓶递到了他的手上,然后走进了电梯。
“我还没给钱呢,徐院长!”
徐照影按了关门键,随口说了句“不用了”。
徐照影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男人,他做的那些事确实没有责任心,令人厌恶。她原以为程嘉友的那些嘱托楚惊鸿并未听进去,但楚惊鸿却上心了。或许,这上心也是暂时的吧,暂时的愧疚,暂时的一腔热血。
徐照影最近连轴转,抵抗力明显下降。夜里一直头痛,待安安稳稳睡着,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太阳高照,徐照影看看时间,竟然九点多了。她身体不太舒服,医院是不能去了,她只得打电话给助理,又交代了几件重要的事,便给自己放了假。她煮了些姜汤喝,显然没有什么大作用。即便再不愿意出门,也还是要去药店买些药回来。
徐照影穿戴好出了门,却在门外看见几个纸盒子,盒子上贴着一张便签。徐照影捡起盒子,竟然是几盒奶片。
“送上一点儿家乡特产,以表谢意。”
落款是楚惊鸿。
楚惊鸿五大三粗的,但这字却写得十分好看。徐照影嘟囔了一句“幼稚”,顺便把奶片扔进了屋里。
虽然上海不算特别冷,但风却是刺骨的。加上徐照影身体不佳,更觉得这种天气不能出门了。所幸药店就在家门口,她随便买了点药便往回走,却见楚惊鸿开着一辆越野车从小区出来。他开得有点儿快,没有看见徐照影。
看来,他是带着皮皮去见前女友了。徐照影祈祷他一切顺利,只有顺利了,她才能省点儿心。
徐照影吃过药便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这一觉再醒来,外面的天都黑了。她出了一身汗,连脸颊也红扑扑的,药效起了作用,此时除了有些腰酸背痛,头疼的症状倒是减轻了不少。
徐照影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她睡了一整天,竟然生出许多愧疚之心,觉得荒废了大好时光,赶忙打开电脑,查看起相关的文献和资料来。徐照影知道,自己开宠物医院,其实还是为了做研究。当初来上海,也是因为师范大学的动物学实验室是全国最好的,有她导师的推荐,她能够在这里更方便地做研究。文献看了很多,一有空她就钻进实验室里,但她关于动物传染学方面的研究,依然没有什么大的进展。
看完了两篇令人抓狂的文献之后,徐照影只觉得脑中又“轰隆隆”地作响,她摘下眼镜,按着有些痛的太阳穴,耳边好似产生了幻听。直到门铃连续响了五六次,徐照影才反应过来门外真的有人。
徐照影开了门,却见楚惊鸿手足无措地站在外面,抱着用毛巾裹着的皮皮,他局促地说道:“不好意思,徐院长,这么晚了还打搅你,我就是想让你看看小狗,它……好像生病了。”
徐照影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一阵阴云密布:“你怎么着它了?”
“没看住,掉喷泉池里了。”
徐照影把额前的碎发一股脑理在脑后,只觉气血往头上涌,此刻也不知道是烧的还是气的,脸颊红扑扑的有些骇人。
“这一天都不到,它就跌到水里去了?!你到底是怎么照顾的?”
楚惊鸿今日没什么男子气概,在徐照影面前反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他叹了口气,说道:“要骂一会儿让你骂个够,这会儿先帮忙看看吧,它这一晚上都在打哆嗦,把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
徐照影接过楚惊鸿手里的皮皮,皮皮用毛巾裹着,只露出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它确实在打哆嗦,这么冷的天掉到水里去,不病才怪。
徐照影早就进了屋,可楚惊鸿却还在外面站着,风从门外嗖嗖地吹进来,吹得徐照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像木头一样杵在那儿干什么?你要不回去,要不关上门进来。”
楚惊鸿听闻,赶忙踏进门里,关上了门。
皮皮身上还很湿潮,想想楚惊鸿也不会处理,徐照影越发地嫌弃他了。
“它是怎么掉进水里的?”徐照影边做检查边问。
“追我前女友的车。”
徐照影的胸口堵了一下,随即说道:“你怎么不拴好牵引绳?”
楚惊鸿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挠了挠头,什么都没有说,八成还是和他前女友有关。
虽说狗会游泳,但天气这么冷,皮皮在冰水里早就冻得够呛了。徐照影检查了一番,发现没什么大碍,才放下心,幸运的是,她家里备着各种药。徐照影给皮皮打了一针,随后拿了一条珊瑚绒毯子给它盖上。看皮皮“哼哼唧唧”地闭上了眼睛,徐照影才晕乎乎地站起来,去倒了一杯热水。
徐照影瞧见楚惊鸿挽着衣袖,不住地挠着两条胳膊。八成是因为碰了皮皮,身上不舒服了。
“既然你已经打发前女友走了,那皮皮就交给我吧,明天补签弃养声明可以吗?”
“好的,明天我和你一起出门,顺便去签。”楚惊鸿瞟见桌上那一袋未开封的方便面,不禁问道,“徐院长还没吃饭呢?”
徐照影“嗯”了一声:“你快走吧,我要休息了。”
楚惊鸿谄媚地笑了笑,然后退到门外去了。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徐照影的头又开始嗡嗡作响。这次的感冒来得还挺凶猛。她去看了看皮皮,它已经不再打哆嗦,渐渐进入了梦乡。她又把毛毯重新给它盖好,才起身拿起了那袋方便面,可刚把包装袋撕开,门铃又响了。
徐照影从猫眼望出去,又是楚惊鸿!她猛地开了门,把站在门边的楚惊鸿吓了一跳。
“又怎么了?!”
虽然徐照影的语气里满是不耐烦,但楚惊鸿并没有在意,他只是举了举手中大大小小的袋子,傻笑着说道:“别吃方便面了,我给你做吧。”
没等徐照影回应,楚惊鸿已经闯进了屋里。
“我说你这个人,还真是自来熟。我用你给我做饭么?”
楚惊鸿也不恼,继续“嘿嘿”地笑着:“其实我也没吃,咱俩搭个伙我还有点儿食欲。”
“不用。”
楚惊鸿见徐照影要赶人,有点儿着急了:“我连面都带来了,顶多二十分钟,我做完就走。”
徐照影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前二十几年,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就算再讨厌楚惊鸿,但他已经摆开了做饭的架势,徐照影也不好再硬来,只得把他一人留在厨房。
徐照影回到餐桌前,一边收拾着摊在桌上的书籍,一边偷瞄着厨房里的楚惊鸿。厨房里“叮叮咣咣”,楚惊鸿粗壮的身躯系着她的粉色围裙,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
楚惊鸿带来的是面粉,看他做饭的架势,倒是与饭店老板的称呼十分吻合。他那宽阔的臂膀和结实的肌肉,难不成是和面和成这样的?楚惊鸿的肤色很白,如果不是那小撮胡子,可真的没办法和内蒙汉子联系起来。
不一会儿工夫,厨房里便升腾起热气了,热气蒙在窗户上,薄薄的一层,隔开了屋外的世界。
徐照影正在发呆,面已经端到了面前。她慌忙回过神,把目光收回了筷子上。
“徐院长既然不待见我,我就……端一碗回去吃,碗明天给你送回来。”
“就坐这儿吃吧。”
楚惊鸿“啊”了一声,没反应过来。
徐照影只得又重复了一遍:“你就坐这儿吃完再走,别来来回回送来送去,没完没了的。”
楚惊鸿“哦”了一声,抿着唇坐到了徐照影的对面。
徐照影看着这碗面,土豆、青椒还有肉,热气冒上她的脸颊,她恍恍惚惚,好像回到了家乡那座小城的小房子里,也是这么热乎乎的面,冬天阴潮的房间内,她会把冻僵的手也放在碗上,那热气拂过的感觉,最是舒服。
“快吃啊,愣着干吗!”楚惊鸿边吸溜着面条边说着,吸溜面条的声音有点儿大。
徐照影用筷子挑起肉:“这是什么?”
“羊肉,我店里最好的肉。”
“早就说过我不吃羊肉的。”
“不好意思,我忘了。”楚惊鸿说着便把自己的碗推到了徐照影的面前,“你不吃就夹给我,这可是冬天最滋补的,你这个人不懂养生。”
徐照影一声不吭把大片的羊肉甩到了楚惊鸿的碗里,她又凑近闻了闻。
“别闻了,这肉一点儿都不膻。”楚惊鸿见她这么挑剔,有些闷闷不乐。
徐照影不去理会楚惊鸿,只是从冰箱里拿出一小罐酱,她在面里放了些酱,才勉为其难地吃了起来。还别说,这碗面闻不到膻味儿,倒品出鲜味了。她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这面挺对胃口,若不是楚惊鸿在,故作矜持的她早就三口并作两口把面解决掉了。
原本就有过节的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并没有什么话题可交谈,气氛显而易见的尴尬。这尴尬的气氛徐照影觉察到了,楚惊鸿也感觉到了,尤其在这深夜里,孤男寡女的,有点儿不自在。
楚惊鸿忽然想起了什么,跑进厨房从袋子里拿出几瓶牛奶放到徐照影的桌上:“我早上从店里拿的,准备明早给小狗喝,既然它在你这儿,我便拿来了。我正好多拿了几瓶,剩下的给你喝。”
徐照影抬起头看了一眼楚惊鸿,不免“啧啧”两声:“你竟然还能想着给小狗带牛奶,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我不养它,不代表我不在乎它。”
徐照影放下筷子,瞅了一眼睡得正香的皮皮,问道:“你既然这么怕狗,为什么又要养它?”
楚惊鸿还在吸溜着面条,好似没听到,须臾的沉默之后,他才说道:“这狗本来就是我前女友在养,我俩分手之后,她便出国了。偶然经过她原来的住处,便看见小狗正在垃圾堆里翻找吃的东西。这小狗原本就认得我,见了我便黏上了,我不能见死不救,可我也怕狗啊,我又不敢养,就只能花点儿钱寄养在你那儿了。”
听楚惊鸿这么解释,他之前的做法倒是说得过去。
“这么说来,你倒是个有责任心的人。”
楚惊鸿呵呵笑了笑:“谈不上有责任心,就是于心不忍,要不说最心狠的就是你们女人,什么都能放弃,感情、宠物,凡是让自己觉得不平衡的东西,狠狠心,都能丢掉。”
徐照影翻了个白眼:“能不能把您带有性别歧视的字眼收一收?”
楚惊鸿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忙闭了嘴。
“你前女友下次回来还要见狗怎么办?我不可能再把它从寄养家庭借出来了。”
“不会的,她来看皮皮,不过想找个理由和我见一面。小狗追着她的车跑,她都没有下车。这样的人我不会再让她见到小狗。”
“你倒是能拎得清,这样最好,省得以后又有麻烦。”
楚惊鸿看了看表,竟然快十二点了,自觉有些过分,忙起身道别。
徐照影从冰箱里又拿了一罐酱,递到楚惊鸿手里:“我这个人不喜欢欠别人的,这是今晚做饭的报酬。”
还未等告别,门便关上了。楼道里的声控灯都灭了,楚惊鸿才进了电梯,他手里掂着那罐酱,撇了撇嘴,这女人,执拗得很。
徐照影虽然心有余悸,但楚惊鸿这回却说话算数了,干干脆脆地签了弃养声明,结清了与宠物医院的账。徐照影看着楚惊鸿过了马路,回到对面的“牧民家”,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裹脚布一般的纠缠,终于到此结束了。她立刻清爽起来,头不再痛了,窗外明媚的阳光照进她的胸膛,人生好像顷刻美妙起来,让她有了逛街购物吃美食的欲望。
徐照影一身轻松,不忘给程嘉友去了电话,汇报皮皮回来了的消息。
“那我今晚下了班就接它回家吧?”程嘉友说道。
“皮皮有点儿受凉,还是放在我医院几天,等病好些了你再接走。”
“这样最好,皮皮在你那儿我放心。照影,你没忘了我们的约定吧?”
徐照影敲敲脑袋,什么约定?她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呃……”
“真是贵人多忘事,星期六的萌宠派对。”
经过程嘉友的提醒,徐照影才想起这件她早就忘在脑后的约定:“好啊。”
“那劳烦你准备一些店里的优惠活动,别看都是千万级的贵宾客户,但他们最喜欢这些赠送的礼品和礼券了。”
徐照影笑笑说道:“没问题,你帮我拓展客户,我当然要努力配合。”
“哦,对了,我今天有点儿忙,顾不上去你那儿,一会儿让我同事捎个东西给你。”
电话简短地结束了,徐照影在下班之前,收到了程嘉友同事捎来的东西。东西用礼盒包好,徐照影回了家才拆开看,竟是一件连衣裙,标签已经拆掉了,只能看到衣服的商标,这牌子价格不菲。徐照影虽然对程嘉友有好感,但冷不丁就收到这么一份昂贵的礼物,突然无从招架。
徐照影不是个擅长装糊涂的人,只得发了一条微信过去:送我衣服……什么意思?
几分钟后,程嘉友回复:别多心,贵宾回馈礼,多出一件送你。
原来如此,徐照影这才把衣裙又拿出来看了看,别说尺码还挺准。衣服也是当季最新款。她穿上后在镜子旁左右打量,藕色的衣裙很适合她,样子也是她喜欢的。
徐照影不免又发了一条:薅公司的羊毛。
程嘉友只是发了个笑脸,不再回复。
星期六如约而至,徐照影今日没有特别的安排,给自己空出了足够的时间,毕竟这活动有宠物医院赞助,她做了条幅、伴手礼,还特意派了两个同事协助自己。
程嘉友一大早就打电话给徐照影,交代今天的事情。
“照影,我一大早就去了会场,我让同事过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不过皮皮还是不大舒服,我看皮皮就不要去了。”
片刻沉默之后,程嘉友说道:“最好还是能让皮皮来参加,因为我在朋友圈有放过皮皮的照片,今天的活动也是以给皮皮交朋友的名义牵头的,它不来不太好。”
徐照影想了想:“那我先带皮皮过去,待一会儿便让它休息吧。”
“照影,你可不可以穿我那天送你的连衣裙?我只是预估了尺码,还不知道你穿上好不好看。”
“好啊。”
事情都交代完了,但程嘉友还是不愿挂电话,徐照影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没说。
“嘉友,你还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如果没有,我就挂电话了。”
程嘉友清了清嗓子才说道:“照影,我想请求你一件事。”
徐照影哑然失笑:“有话直说吧。”
“无论今天场面如何,请你一定一定给我点儿面子,不要摆脸色,不要生气,好吗?”
“怎么?难道我今天赴的是鸿门宴?”
“怎么会?”
“那一会儿见。”
徐照影把还在昏睡的皮皮抱上车,便出发了。周六的清晨,没有往常的拥堵与烦躁。路上畅通无阻,连带着空气也清爽宜人。其实不用程嘉友说,徐照影也会穿上那条藕色的裙子,女为悦己者容,何况这裙子还是程嘉友送给她的。
不管孟天天怎么说,估计她这棵铁树是要结结实实地开一回花了。
举办萌宠派对的活动场所,在上海一家新开的五星级酒店,惠达银行包了一整个宴会厅,一下车,便可看到酒店外面的电子屏指引前来参会的嘉宾。
徐照影刚走到宴会厅的门口,带着惠达银行绶带的漂亮姑娘便迎了上来。
“您是嫂子吧?快进来吧,程哥在里面忙。”
徐照影被叫懵了,还没等反应过来,便已经被带到厅里了。小姑娘远远地唤着程嘉友的名字。徐照影看着程嘉友从远处箭步走来,此刻才了然于心。怪不得那小姑娘会叫她嫂子,程嘉友穿了和她同色系的衣服,很明显,两人的衣服是情侣款。
徐照影有些雀跃的小欣喜,却只能努力地压制在波澜不惊的表情之下。
“怎么?你们银行的贵宾回馈礼,你也拿了一件?”
程嘉友不好意思地笑了:“不这么说你怎么会收?你们医院的展台在宴会厅西侧。”
“那我需要做什么呢?程经理。”
“有一个宠物健康讲座,之后便是自由活动时间,如果到时候你累了,便可以先走。”
程嘉友从徐照影手中接过牵引绳,把皮皮抱在了怀里。他边和到场的嘉宾寒暄,边把皮皮介绍给其它的小狗们,只可惜皮皮没有什么兴趣。
徐照影这才对活动有所了解,萌宠派对是以家庭为单位参加的,VIP贵宾客户们也是家庭装出席,难怪程嘉友和她穿了情侣衫,八成也是为了应景。怪不得程嘉友特意恳求她不要生气给点儿面子,两人八字还没一撇呢就组成了临时家庭,如果她不是看程嘉友顺眼,估计早就翻脸了。
惠达银行对大客户的回馈活动很是精心,不仅有宠物医院,还有美容护理行业的厂商来赞助活动。宴会厅里到处是名贵的品种,这些毛孩子毛色漂亮,性格活泼,一看就是在家里被精心呵护的对象。皮皮不仅没有品种,还是一只“串串”,不活泼不说,还病怏怏的。徐照影不禁感慨,动物的命运和人是一样的,有的一出生,狗盆里便有吃不完的狗粮罐头牛奶,而有的却三餐不保还要学会看人脸色。不过好在皮皮的命并不算差,碰到了程嘉友这样的主人。
徐照影作为特邀嘉宾,第一个上台为贵宾客户带来一场生动精彩的讲座。因为徐照影在上海电视台也时常出镜,喜欢动物的市民对她并不陌生。讲座途中不仅掌声雷动,活动完毕,她也是最受欢迎的人。徐照影被团团围住,解答爱宠饲养和日常护理方面的问题,竟然还有来索要签名的。
徐照影怪不好意思的,但还是硬着头皮签了名。
“以前我就常在电视上听徐老师的讲座,今天才知道竟然是程经理的太太,常听程经理说起他的太太,现在能够见到您真是太荣幸了。”接过徐照影签名的胖贵妇,笑得红光满面。
“呃……”听到程太太这样的称呼,徐照影还是有些尴尬。
她晃神之间,程嘉友已经来到她的身边,接过了贵妇的话茬:“您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咨询照影,她是海外归国的动物学专家。”
“那当然了,你们惠达银行的活动一向好,今天又送了这么多体验劵,真是太开心了。”
程嘉友把贵妇打发到工作人员那边了解最新的保险,这才对着徐照影舒了一口气。
“我记得我可是单身,怎么今天一下子就结婚了呢?”徐照影笑着问程嘉友。
程嘉友只是不住地对她抱拳作揖:“饶我这一次吧,我没有女伴,找别的女性朋友我不乐意,只能找你来。”
程嘉友话里有话,说得自然,让徐照影心里暖洋洋的。这或许就是后青春时代的男女吧,没有炽烈的情感表述,但也把这些不经意的话经过过滤变成情话来听了。
徐照影看皮皮一直没什么精神,自己也不太擅长在这种场合寒暄,便准备带着皮皮先行离开。程嘉友已经被咨询业务的贵宾们围住了,徐照影离开时,还是迎她进门的小姑娘把她送了出去。
“嫂子,您路上慢点儿。”
小姑娘甜甜地笑着,徐照影也笑着回应:“你快去忙吧,不用管我。”
“我刚来惠达银行半年,都没赶上程哥的婚礼,听说嫂子是个大美人,今天见了,果不其然。嫂子,我是贵宾理财经理,哪天去我们银行,我亲自为您服务。”
徐照影点点头,看着小姑娘小跑着进了酒店。她却关上了车窗,脸上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车里只有轻微的皮皮的呼噜声,可这呼噜声,把四周衬得愈发安静了。
程嘉友,果然有事瞒着她。
徐照影系好安全带便开着车走了,这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好几次差点儿闯了红灯,还有一次差点儿追尾了。她心烦意乱,只得把车停靠在路边,用车载电话给孟天天拨了个电话。
虽然现在已经是十点多,不出所料孟天天还没有起床,电话无人接听。可徐照影不愿意放弃,一连拨了五个电话,终于电话那边有反应了。车里满是孟天天慵懒而又烦躁的声音:“你疯了啊?大清早的,能不能让人睡个好觉。”
“别睡了,我问你个事儿。”
“问什么啊,这么着急?”
须臾的沉默之后,徐照影问道:“程嘉友结婚了?”
“对啊,结了婚的。”
徐照影紧咬着嘴唇,一张脸早就憋得通红。她右手攥着档把,却有些颤抖,这是她今天听到最好笑的笑话。
“不过他半年前就离婚了,差不多上一次婚姻只持续了一年吧,也没孩子,别看他离过婚,依然是众人眼中的黄金单身男。”
徐照影正要开口骂孟天天,她却来了个大喘气。但徐照影心里还是不舒服:“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
“你也没问我啊,照影,难不成你真喜欢上他了?”
徐照影没有说话。
“就算你真喜欢他,也犯不着生气啊,他现在是单身,况且也没孩子,前一段婚姻大可忽略不计。”
徐照影把火气都憋了回去,只轻声说了一句:“睡你的觉吧。”
电话掐断了,车里又恢复了安静,徐照影缓了一会儿才重新驶入车道。开了十几分钟,徐照影的情绪才缓和了不少。她这是在跟谁掷气?程嘉友还是孟天天?
她确实没有问过,他们也确实没有告知的义务,况且谁离了婚还会见人就说?其实是她自己和自己过不去罢了。去参加一场活动,却被当作另外一个人。那个找她签名的宾客口中的程太太,想必最开始也不是她吧。
半个小时的路程,徐照影开了一个小时才回去。把皮皮送回医院吃过药后,她也回家了。徐照影的周末从来都不是这么悠闲的。她心里烦躁得很,书看不进去,音乐听不进去,同学群里的聊天也无法融进去,她扔了手机躺在床上放空,整个脑袋都是混乱的。
就这样躺了好几个小时,徐照影等来了程嘉友的电话,她想了想还是接了起来,只不过语气有些冷漠。
“回家了?”
“嗯。”
“今天实在太忙,没有顾及到你的周全,真是抱歉。”
“没事。”
“照影,你的心情好像……不大好。”
徐照影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你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我做到了。你现在是不是该向我说点儿什么呢?”
“还是生气了?”
程嘉友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谦和,徐照影却和他客气不起来:“人前没有生气,不代表人后我也是个缺心眼,被人叫了一天的程太太,但是我还没晕。”
程嘉友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呵呵”笑了两声:“是我做得不够好,但我觉得有些话应该当面说,才算是尊重你。”
“那就改天再说吧,现在累了,我先休息了。”
徐照影擅自挂断了电话,以前觉得他温文尔雅,现在回个问话也吞吞吐吐的,让她心里不爽快。
徐照影这一天确实够糟心,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睡了不到一个小时,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来。徐照影眯着眼睛看去,竟是程嘉友发来的简讯:我在小区门口,你若是睡醒了,下来见我一面吧。
看到这条短信,徐照影怎么还能睡着?她起床捋了捋杂乱的头发,又等了十几分钟,觉得矜持度够了,才披了大衣下了楼。
程嘉友安安静静地坐在车里等她,她敲了敲窗户,程嘉友回过神,为她开了门。
徐照影上了车:“你有什么事。”
程嘉友笑眼看着她:“还生气呢?”
“没有,犯不着。”
“没吃饭吧,我带你吃东西去。”
不由分说,程嘉友已开动了车子。徐照影看着小区大门越来越远,忙去拉车门,车门开了大半,程嘉友只得又把车子停了下来。
“你真是个倔脾气。”
“我脾气一向不大好,也不是最近才这样。程嘉友,我是跟你走得近了些,但我对你依然一知半解,既然今天的活动你能来找我,说明你起码把我当朋友,但你隐瞒婚史,然后让我冒充你太太,这样合适吗?你有没有尊重过我?”
徐照影这些年独自闯荡,没什么好怕的。对待异性,也不似其他女子那般羞涩抹不开面子。程嘉友听了她的话,有稍许沉默。他关掉车载音乐,顺便帮徐照影关上了车门。
“从婚姻中走出来并恢复单身生活,并不如想象中潇洒。这段时间,我不过在打扫之前遗留的战场,这战场里有纠葛,有失望,还有心力交瘁。待我整理好一切准备重新出发的时候,才发现人们的思维并没有跟上我的状态,一个个解释已经来不及,所以只能出此下策。我怕你不肯来,所以没有明说。说了,恐怕结果也只有一个。”
虽然程嘉友话说的圆满,不愧是做理财经理的,嘴上从来不占下风,但徐照影听得别扭。
“你的意思无非就是,所有人都知道你已经结婚,现在收不了场了,只能把我推出去救场,得罪一个比得罪一群人划算。”
程嘉友一怔,却“噗嗤”一声笑了:“你这张嘴真厉害。”见徐照影并不笑,他也只好敛起了笑意:“并不是得罪一个划算,是只有这一个人可以理解我。”
徐照影心里紧了紧,她慌忙撇过头去:“我和你相交甚浅,又怎能理解你。”
“照影,我除了隐瞒婚史之外,对你都是诚以待人。难得遇见一个这么合得来的人,连生活都变得有趣起来,想送你礼物,却又紧张得像个孩子,生怕你不收。虽然我结过婚,但对待看中的人和事从不敷衍。”
徐照影许久不说话,程嘉友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不少,才笑着又说道:“说到底,今天是我的不是,我要给你赔罪的。我请你吃大餐。”
话罢,程嘉友却把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递到了徐照影的面前。徐照影疑惑地看了看他。程嘉友却目不转睛地说:“这个也是赔罪的。”
徐照影打开看了看,是一对镶着碎钻的珍珠耳环,这牌子她认得,价格不菲。他忽然送这么贵重的东西,徐照影脸颊有些发烫,她重新盖好盒盖,把东西放在了车座上,想要去开车门,谁知,车门却被程嘉友上了锁。
“照影,借着这个机会,有些话今天不得不和你说,就算你生气、不爱听,我也还是要说出来。”
徐照影故作镇定,余光中程嘉友的侧脸很好看,干净的脸颊上没有淡淡的胡茬。
“我不是二十一二岁年纪的男孩,早就不懂什么是鲁莽和义无反顾。你说得没错,我们不过相处得频繁些,还算不上有多了解,可我见你第一面,便很欣赏你,喜欢你的地方太多,所以……竟然心生畏惧,怕太主动招你厌烦,怕等待太久接收到的却是冷淡。下班了想要来看你一眼,也要思前想后,想找个不唐突的好机会。”
徐照影紧紧地攥着拳头,手心里早已冒了一层细汗。
程嘉友侧过身子,望着徐照影说:“上一段婚姻我已经处理好了,现在的我,想像小男孩一样,为喜欢的人做鲁莽的事,义无反顾,直截了当。照影,我可以这样做吗?”
徐照影原本清醒的头脑,现在却有些乱了,程嘉友这段话听得她云里雾里,不知所措。徐照影轻咳两声,说道:“礼物太贵重,我收了不合适。你方才说的话,我再回去斟酌一下,嘉友,你懂的,我们都已经过了随随便便谈恋爱的年纪。”
车里又安静了下来,这氛围让他们周身都麻嗖嗖的。徐照影尴尬地笑了笑:“车上有些闷,能开下车门吗?”
程嘉友回过神,他“嗯”了一声,车门便解了锁。徐照影下了车,朝程嘉友摆摆手:“这顿赔罪饭不用请了,我确实有些不大舒服,先回去休息了,你也早些回去吧,今天的事其实我有些小题大做。”
程嘉友把身子往窗外探了探:“你方才的话,我能理解为……并未拒绝我吗?”
“可以这么说吧。”
程嘉友抚着胸口,一副释然的模样:“那我就放心了。你好好休息吧,我还要回行里忙一会儿。”
徐照影目送程嘉友走远,她有些失神,连走路都心不在焉的。她确实是饿了,回家便煮了一碗面,随便拌了点酱,囫囵地吃着。徐照影的心还飘在半空,久久无法坠地。
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到底对不对,其实她内心深处不就盼望着程嘉友能表白心迹的那一天吗?可不知为什么,她却没有立刻答应。可能是对他刚离异不久的身份有些介怀,也可能是今天确实生气了,有了情绪再答应下来,显得自己是多么没有原则。如果答应了他,现在的自己就不是吃白水煮面了,应该在高档餐厅里约会。那珍珠耳环也很漂亮,自己很喜欢,但已经拒收了,想反悔只能自己去买了。
可能是之前太过尴尬,程嘉友有一两周的时间里,除了接走皮皮那一次,就再没有主动来找过徐照影,只是偶尔传个简讯问候一下。虽然两人没见面,但上次的萌宠派对效果甚好,借着惠达银行的平台,博佳宠物医院在上海的精英圈中迅速传开,徐照影得到了不少优质的客源,最近来医院给宠物做检查咨询,求喂养经验的人络绎不绝,有很多客户都成为了医院的贵宾级会员。
好不容易收了工,徐照影才发现孟天天留给她的语音简讯,竟然是四个小时之前的。孟天天虽然是她的闺密,但也是个暴脾气,徐照影生怕她生气,赶忙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那边的孟天天听上去并未有太大的怨气,原来她也在忙工作。
“你吃饭了吗?我请你吃宵夜。”徐照影的肚子早就咕咕响了。
“好啊,不过你还得等我两个小时,今天的工作还没结束呢,你猜……我和谁在一起?”
“谁?”
“你的猛烈追求者。”
程嘉友果然和孟天天相交甚好,这样的事都和孟天天说了。既然孟天天挑破了,徐照影也不能躲躲闪闪。
“那今天我做东,请大家吃宵夜,随便点地方,我大放血。”
徐照影到了孟天天的杂志社,影棚里,正如火如荼地工作着。孟天天坐在椅子上监工,瞧见她来了,忙指了指身边的座位,说道:“最后一组拍摄了,很快就会结束,我这一期的选题超级棒,是上海的魅力时尚先生,封面人物都是上海出名的精英男士,这一期的杂志肯定卖得异常火。”
程嘉友看样子又是来救场的,和她挥挥手算是打招呼了,她也挥了挥手算作回应。徐照影才发觉并没有想象中的尴尬,一切好似都是她想多了。
最后一位模特终于走向聚光灯前,只穿了一条小内裤,身上涂满了油。
“呵,这精英还是个健美男。”徐照影朝孟天天眨了眨眼睛,她知道这是孟天天喜欢的肌肉男类型。
谁知待看清那肌肉健美男的模样,徐照影差点儿把水杯摔在地上。
这真是冤家狭路必相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