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降临兽荒。
荀子云在林间悠然的穿行,背负着手,时不时逗逗树梢上的鸟,看看天上零落的星。
沈小鱼跟在他身后,走了一个多时辰也没吭声抱怨。
幽暗的林间时不时有寒光闪过。
沈小鱼知道那是野兽妖邪的眼睛,它们在默默的观望,之所以没有行动,是因为面前的人让它们惧怕。
又走了一小段,不远处的粗树下居然有个人影,人影缩成一团,看不见脸。“咯咯”的声音从那处传来,像在啃食着什么。
沈小鱼多瞧了几眼,荀子云伸出一手把他提溜上前,沉声道:“别乱看,那是人鬼。”
沈小鱼点点头,不再好奇。
荀子云往他脸上扫了一眼,不满道:“啧,上了船就得把你这头发给剪了,看着比鬼还像鬼。”
沈小鱼抿抿唇,没有拒绝。他之所以没有理发,是因为习惯了黑暗,但既然已经逃离出了死界,那迟早都要面对光明。
……
月影绰绰,万籁俱寂。
荀子云领着沈小鱼走出了树林,迎面吹来一阵海风,带着微寒与腥咸。
无垠的摩诃海在二人眼前平铺开来,幽深的海面与黑夜接壤,淡淡的月光如轻纱般拂下。
荀子云惬意的闻了闻海风,招呼道:“随我登船吧。”
只见,海岸东侧的不远处停着一艘颇大的楼船,楼船上灯火通明,还传出几声将士列队的声响。
沈小鱼跟着荀子云靠近,一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从船前走了过来,似乎已恭候多时,拱手作揖道:“将军,犯人杜木已押送到西边地界上了。末将派人查看了御灵罩的情况,并没有发现异常。”
荀子云点点头,挥了挥手,示意中年汉子退下。
中年汉子侧身到一旁,瞅见沈小鱼,奇道:“将军,这位是?”
荀子云边走边回道:“哦,他啊,刚捡的小崽子。”
中年汉子顿时脸色大变,连忙道:“将军,这兽荒之人都不是善类,您这……”
荀子云斜了他一眼,冷冷道:“元鸿,莫非你的修为已退步到人邪不分的地步了?”
穆元鸿心头一凛,他知道自家将军的意思,这孩子看起来的确就是个普通孩童,连灵识都没有形成,可是这毕竟是兽荒,孩子从哪来的,又是怎么生活在这的,背后是不是有妖邪作祟,这些问题他不得不考虑,刚想再劝阻几句,荀子云已大步登上了船,撂下句:“孩子交给你,把他清理干净。”
穆元鸿顿感一阵头疼,无奈的看向沈小鱼,叹出口气,认命道:“随我来吧。”
荀子云走上船板,身边经过一列卫队向他行礼,他点了点头,继续向书房走。他是真心的不在意沈小鱼的问题,他做决定向来都是果断了之,除了在战场上会有远虑,其他的都是随心而为。他看沈小鱼对眼便带其上船,至于以后是否大祸临头,他宁愿到时随机应变。
推开书房门,房里已经点亮了灯,书桌上摆放着信札。他走到桌前,取出信,信上没写文字,而是画了个点,这是他与亲信的暗号,也是为什么他敢随意把信放在书房的原因。没人能知道一个点代表着什么,可荀子云知道,这代表着一个人,一个唯有他认识的人。
……
……
北方,黑鸦滑过夜空,飞入广袤的雨林,穿过藤蔓,掠过荷塘,来到一扇窗前。
一只苍白的枯手伸了出来,黑鸦飞了上去,随着枯手进入了房内。
房内没有点灯,清淡的月光铺洒在青砖地面上。
月光里坐着一人,一袭白袍泛着荧光似谪仙,可她的面色苍白,皱纹横生,显得十分苍老。
黑鸦停在她手上,往她胸前蹭了蹭。
她嘴角含笑,宠溺的看着手上的小家伙,温声道:“鸦儿说死人玉已经现世,你可以出发了。”
这话是对着她身前人说的,此人单膝跪地,同样穿着一身白袍,神色敛在兜帽里,唯有从侧边露出的皎白肌肤,鼻的侧影可以猜出是个女子。
女子回道:“那我明日便动身。”
老人点了点头,慢慢合上眼,声音又轻了些,有些缥缈:“只可惜,我无法等到它来我族的那一天了。”
女子动容:“奶奶!”
老人笑了笑,安慰道:“不用为我伤心……等了百年,我总归等到了希望。此去路上艰险,你要好好护着自己,明白吗?”
女子忍着眼泪,咬唇点了点头。
老人像是极为困倦,肩膀慢慢塌下,随即,她苍白的脸上开始出现龟裂,浑身像瓷器一般出现了裂纹。
女子的泪再也止不住,成滴而落。
黑鸦又蹭蹭老人的手臂,可老人再也没有回应。它振翅飞出窗外,老人应声化成莹莹的碎石,散落在月光下。
黑鸦滑过荷塘,微风渐起,秋天的荷花莫名的开的美丽,在风中摇曳,似在为逝者低泣。
……
……
云船行驶了一天一夜,终于迎来了天边的日光。
沈小鱼被刺眼的光亮唤醒,从床上坐起身,看着手腕上闭眼了的血龙,神色有些茫然,摸了摸头,才想起头发昨天被人剃成了青茬,难怪看东西会这么亮。
他穿上鞋,朝房门外走。船上没有他这等身量的衣物,穆元鸿便给他寻了身侍卫的粗布常服,把袖子、裤腿都扎了几圈才勉强合适。
推开房门,远处的日光让他眯了眯眼。
荀子云站在船边,见他醒来打量道:“啧啧,不错,长得挺俊。”
沈小鱼看着他,点了点头。
荀子云嘴角抽动,翻了个白眼,招手道:“过来。”
沈小鱼走了过去,荀子云揽过他的肩,手指向海面道:“看那!”
沈小鱼低头朝海面看去,只见巨大的鲸鳄在海面下游动,冒出巨鳄般的脑袋引颈嘶吼,荡起巨浪,颇为气势如虹。
沈小鱼脸上虽没什么吃惊的表情,但眼里放光。
荀子云低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也不知你这孩子是不是个傻子,怎么连高兴也不知道笑上一笑。”
沈小鱼看了一会,方才抬起头。
荀子云感觉到他的视线,回视过去:“嗯?”
沈小鱼张了张嘴,他突然想起荀子云第一次问他的话,他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喉头滚了滚,嘴唇有些颤抖。
荀子云耐心的等待着,没有打断。
“我叫……”有些沙哑的音节破喉而出:“我…..叫…..沈小鱼。”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难听,却带着无比的坚定,让人难以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