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见日的兽荒,依旧让人觉得苍凉。风吹百里,白桦树层层叶叶卷着秋寒。
沈小鱼听见了流水的声音,循声走出白桦林,一条清澈的小河在汩汩流淌。
他走到河边,对上河里的倒影,估计也觉得自己有些惨不忍睹,没敢多看,蹲下身清洗起了手上的污渍。
河里的小青鱼闻着味道,三两只的凑了过来,他没有驱赶,把手泡在水里,任由小鱼们舔舐。
“咦?哪来的小孩?”一白衣人从白桦林里走了出来,面露微讶。
沈小鱼倏地回头,发缝里的目光骤敛。
白衣人看不清沈小鱼的神色,又走近了些,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含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小鱼站起身没有回话,一个念头闪过他脑海,来者是个人,他正需要杀人。
白衣人并没有在意沈小鱼的沉默,而是赏游一般朝四周看了看,嘴里啧啧道:“看你这小孩,不是野兽也不是邪祟,怎么就跑到这地方来了?”
沈小鱼不动声色,见其穿着一身白蓝衣袍袖口紧束,黑色缎带拢腰,发束白冠。若不是手里提着一闪电状的银色物件,任谁都会以为这是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然而这里既不是青楼也不是酒庄,而是兽荒。沈小鱼也认得那银色物件,正是他想要的雷电蛟尾巴。
沈小鱼要杀人,但不代表他要找死。这人能毫发无伤的把雷电蛟收为囊中之物,怎会是少爷公子那么简单。
沈小鱼的犹豫是对的,白衣人的确不是宵小之辈,他乃是大邱国第一大将,雪翎营统帅荀子云。虽长的一副谦谦公子的俊朗青年模样,其实已经年方三十出了头,骨子里的杀伐决断样样都不曾少。
荀子云对在云船上瞧见的异动有所怀疑,只身前来西南巡视,这才顺便收拾了一只雷电鲛。
一英俊将军一破烂小孩,对视了半晌,谁都没说话。
荀子云不是婆妈的性格,见小孩如此生人勿进,索性上前,想把人绑走再说,是好是坏回头再问个明白。
沈小鱼见人靠近,悄悄把右手背在身后,血镯应他所想,变成了一把红色匕首。
十步,
九步,
五步,
一步。
“噗!”红色匕首入肉,鲜血溅出,落了几滴在沈小鱼干燥的唇上。
荀子云瞪大了眼,往腰腹间一瞄,又看向面前的小孩,俊朗的脸上又是疼的抽动又是想笑。想笑自己太过松懈,也想笑沈小鱼太不自量力。
他催动体内灵息,欲将沈小鱼震开去,却发现自己筋脉皆麻,双脚软绵的无法站立,扑通一声,躺倒在地。
沈小鱼握着滴血的匕首,呆呆的站了好一会,竟也跌坐而下。他的胸膛起伏剧烈,呼吸粗重,像被什么吓着了一般。
荀子云被红头蚕的毒麻晕了过去,腰腹上的血迹顺着枯叶流到沈小鱼脚边。
仿佛瞧见了毒蛇,沈小鱼立马缩回脚,慌张的扑到荀子云身旁,抓起一把枯叶按住血口。
他学过如何止血、如何包扎、如何用药,他好像什么都学了、什么都会,可唯独没学过如何杀人。
……
……
日色渐沉,兽荒显得灰蒙蒙,一山洞藏在绿植里,传出细细的捣药声。
荀子云背靠着洞壁,清醒了过来,寻着捣药声看去,就见罪魁祸首正背对着他蹲在一块山石前捣鼓着什么。
他看了一会,以拳抵唇干咳了一声,实在没想到捅了自己一刀的人竟然如此瘦小,若是传出去,估计又是大邱的一大笑谈。他自嘲的笑了笑,抚着伤口坐直了些。
沈小鱼听见动静,把捣好得的药用树叶盛着,走到他身边,递了过去。
荀子云用玩味的眼神在沈小鱼披头散发的脸上打了个转,也不知看出了些什么,竟挑了挑眉,接过黑糊糊的草药,十分放心的用了起来。
沈小鱼守候在旁,荀子云低着头说道:“若是在战场上,你这种行为估计死一百次都不够。”话说的可怕,语气里却全是调侃。把药敷好,他抬起头笑道:“不过,我看你这孩子挺对眼,既然你不愿说出来处,那我便不问,只问你愿不愿意随我去大邱?”
沈小鱼一怔,看着他脸上的笑,不似白瞎子那般饱有深意,而是透露着自然的友好,更重要的是大邱二字让沈小鱼心头微动。他张开了嘴,刚想要回答一个“好”字,还没等发出声,“轰隆!”一声巨响,山洞剧烈的摇晃了起来。
荀子云眉头皱起,大道一声:“不好!”只见他完全不似受伤了的模样,利索的起身,走了两步,又倒了回来,把沈小鱼夹在肋下,自作主张道:“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走到洞口,嘱咐一句:“抓稳了!”便带着沈小鱼御风飞上了九霄。
……
……
荀子云腾飞的极快,不断的向上。沈小鱼被狂甩的发丝刮的生疼,看着越来越远的地面,他不禁对这等神力心生好奇。
血龙这时传音道:“此人不过才智元上境,却能御风到无风自动的境界,你需多加小心。”
白瞎子曾给沈小鱼讲过关于修道之人的各种境界,可真正的威力,今日是他第一次见。
在无极之境,魔教众徒习的都是魔功,他学了也没用,所以对于飞天遁地的仙术,他多少有些羡慕。可羡慕归羡慕,不至于让他浪费时间去修行。他只想让死人玉尽快发挥出威力,让血龙得以成为真正的助力,这样才能毁了无极,破除冥枷。他想的不多,唯独惦记着这两样。
荀子云的速度渐慢,停留在高空上,俯瞰向兽荒,兽荒横盖千里,南临摩诃海,北靠沙漠,像一块坑洼的补丁,突兀的钉在东煌大陆上。
沈小鱼也看了一会,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如果不是他眼花,兽荒震动的原因是由于它……在……向前移动!
沈小鱼眯了眯眼,又瞪大开来,确实没有看错。
这片广袤的大地竟真在向前移动!
饶是见惯了妖魔鬼怪,闯过死界的他也不免表示出惊讶。
荀子云神色凝重,低喃道:“天罚将起。”
沈小鱼心头一震,咬了咬唇,倒不是因为这句话有多么的响亮,而是因为白瞎子曾对他说过,冥枷即是天罚。
荀子云脚踏风云,又向前逡巡了几里。
只见兽荒上林海巨浪起伏,烈象、翅虎、龙蜥等等巨兽成群结队的逃窜,嘶吼声凄厉的贯彻长空。
沈小鱼疑惑更甚,难道冥枷真和兽荒有什么联系?
血龙察觉他心中所想,解释道:“在北边沙漠的尽头,有一片连天神都不敢涉足的血域,兽荒出现了七百年,每一百年,便会向血域爬行。移动过程中,岛上的所有生灵皆会向兽类、妖物退化,最后消失在血域的吞噬里,魂归寂灭。然而,当一切生灵灰飞烟灭时,兽荒又会再一次以初生的模样出现在原地,一百年一轮回,周而复始。”
血龙声音平淡,沈小鱼却听得极为震撼,脑中连忙问道:“那您为何没有…..”寂灭二字多少有些不敬,沈小鱼没有问下去。
血龙明白他的意思,回答道:“血域只吞噬活物,我被死人玉镇住了活息,幸免于难,但奇怪的是我对兽荒是如何闯出血域,又是如何回到原地的记忆完全想不起来,就像恍然的一场大梦。若你想从此处着手解决冥枷,我劝你谨慎而行。”
沈小鱼想了想,问了个题外话:“死人玉如今在我身上,那我是不是也形同死人?”
血龙哼笑:“小孩,莫要太高看自己,本座是魔是圣龙,不是你们凡人可以比的。凡人求玉为的是获取力量,本座又何须如此?”
沈小鱼悄悄点点头,并不反感这轻蔑之语,跟三千魔徒都打过交道,血龙的这点脾气他还是应付的过来的。
沈小鱼传音聊了半天,荀子云脸色凝重的带着他飞了大半圈,身形流畅,一丝停滞也未有。
突然,脚下的林海中升腾起一团黑雾,像冒出的山泉,急速向四周扩散,所到之处能听见树木折断的啪嗒声,野兽凄厉的惨叫。
荀子云颠了颠沈小鱼,把他夹的更紧,嘴角微翘眼里放光道:“哥哥带你玩个有意思的。”说完,身体倾斜,头向着林海,如一支离弦的箭朝黑雾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