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对岸
粉刷墙壁是一项巨大的工程,首先要把先前的墙灰刮掉,除去霉菌。陆原野对这种单调的,重复性的工作,一向是耐心又细致。她一点儿都不着急,戴着口罩,拿着砂纸,坐在一个小矮凳上,从墙面的最底部开始,慢慢地,细细地打磨着。
每一次克服阻力,她都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到沙砾划开墙灰的粗糙质感,伴随着同样粗糙的“刷刷”声,她的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一寸一寸,按部就班地推进,她不会漏过任何一点霉菌。
此时此刻,在不西湖对岸,有一落地窗帘正缓缓拉开。
夏日清晨的阳光带着热意照射进来,郭尚北眯着眼睛,放下手中的遥控器,按了按太阳穴,昨晚确实有些失控,让那群孙子逮着机会了。
他一出房门,就听到姐姐郭楠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今天怎么起这么晚?快下来吃早餐。”
他往下看了一眼,郭楠坐在游戏区的地上看书,旁边是自顾自玩乐高的小冬瓜。
郭楠合上书:“昨晚上又玩疯了吧?”
“还好,就多喝了两杯。”郭尚北揉着额心下了楼。
郭楠皱了皱眉:“我给你泡杯蜂蜜水。”
“姐,你们都吃了?”
“你说呢?都日上三竿了。”说着郭楠便起身朝着厨房走去。
“小北,昨晚不会被灌酒了吧?”
郭尚北这才发现家里还有一个人,陈一鸣也在!
只见他抻了抻胳膊,从图书区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他看了一早上的文件。
“被劝了几杯。”郭尚北不冷不淡地说。
“从来只有你忽悠别人的份,还有人能让你多喝?”
“陈副校长,你语文烂成这样,是怎么当上副校长的?”郭尚北把两个“副”字咬得特别重。“说服和忽悠的词义辨析很难?需要我专门给你上一堂课吗?”
“哦?”陈一鸣眉头一挑,夸张地拱了拱手:“愿闻其详。”
郭尚北吓得跳开了,像见了鬼一样看着陈一鸣:“这么有诚意?”心里却在想,这家伙今天吃错药了?这么损他都不恼,还有心情开玩笑?
郭楠端着杯子和盘子走了出来,好笑道:“从下学期开始,这个副字就能拿掉了。”
原来是要升官了,郭尚北一向自视甚高,轻易不会佩服谁,却也不得不承认,三十出头就当上了校长的人,不可能没两把刷子。
只是他嘴上却不肯饶人:“都要当正校长的人了,还用错词。到时候别人说你才不配位事小,说我姐眼光不好事大。”他捋着自己并不存在的胡须,装腔作势道:“既然如此,老夫就大发慈悲地给你上一课吧。说服是把真话说得让人心服口服,忽悠是用假话引人上钩,我,从不说假话,明白?”
陈一鸣对他彻底无语了。
郭楠好笑道:“行了,别贫了,快过来把早餐吃了!”
“哦。”郭尚北麻溜地坐到了餐桌上,却嫌弃地把蜂蜜水推开了。郭楠一个眼神,他立刻认命地端了起来,咕噜咕噜,两口喝光。
“哈哈哈哈哈!”一旁的陈一鸣看了,幸灾乐祸道:“楠楠,我看这世上也只有你能治得了小北了!”
“你当我想管他?他要是好好谈个女朋友……”郭楠说到一半突然停了,转向郭尚北:“对了,小北,早上城子打电话来,约你周末去马场,还特意叮嘱让你带上怀伊,你决定……”
郭尚北连忙否认道:“我可没决定,都是他们在那儿瞎起哄!”
“你没点表示人家能起哄?”郭楠明显不信。
“没有。”
陈一鸣幽幽道:“没表示不代表没默认。”
郭楠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问:“你昨天为什么会被灌酒?肯定有个不得不喝的由头吧?”
“就起哄呗!”郭尚北吃了一口茶叶蛋:“姐,今天这茶叶蛋怎么这么入味?”
郭楠还没来得及回答,陈一鸣再次幽幽道:“你也有扛不住起哄的时候?”
“是啊,”郭楠认同道:“你不是总说,只要你不想喝,就一定能把送到你嘴边的酒灌进别人肚子里吗?”
“姐,今天的玉米是新玉米吗?怎么这么嫩?”
郭楠跟陈一鸣对视一眼,看来是问不出来了。她看了眼手表道:“我该出门了,今天让小冬瓜跟着你去公司没问题吧?”
“没问题。”郭尚北终于肯从食物的魅力中脱离出来了:“姐,你那边大概什么时候结束?”
“今天上午是最后一节课了,怎么了?”
“赵鑫走之前我要跟他再见一面。”
“你干脆中午到园里来,今天是高师傅主厨。”
“不了,”郭尚北摇摇头:“我跟他有另外的事要谈,最好还是一码归一码。”
郭楠收拾好东西后,抱了抱游戏区的小冬瓜:“今天上午跟舅舅去公司,下午妈妈就去接你,好吗?”
陈一鸣跟郭楠一起出门了,手上还拿着先前的那一叠资料,边走边请教郭楠,那求知若渴的模样,十足是个三好学生。
郭尚北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的疑虑再次升起,师生?合作者?男女朋友?到底哪一种关系在他们的相处中占据主导?
男人是一种会权衡利弊的动物,郭尚北自己也不例外,但没有哪个弟弟会欣然接受姐姐沦为某个同类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赵鑫也上路了,郭楠出门的时候,他的出租车正经过不西大桥。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车窗外,看起来有些紧张,时不时地搓着微汗的双手。
前排的司机突然问:“你不是江城人吧?”
赵鑫眼神未动,心不在焉地回答:“不是。”
“第一次来江城吧?”没等他回答,司机就热心介绍道:“你看的那边是江大东门,那几栋楼房是江大的教职工公寓,都说住那里的老师们走运了,那恐怕是这一片最便宜的湖景房了。”
“最便宜的湖景房?”赵鑫突然来了兴致。
“是啊,你看对岸的那几栋,那也是湖景房,富人区,就算是江大的教授也不一定住得起。”
赵鑫往后看了一眼,只看到一片墨绿的山林。
“那是红魔山,你看我们的对岸。”
他们的对岸全是高楼大厦,赵鑫并不确定司机指的是哪几栋,却还是附和道:“新建的房子,又在湖边,肯定不便宜。”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视线只扫了一眼斜对岸,就又回到了江大东门。
“江大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大学,也是两大赏枫胜地之一,另一个是对岸的红魔山。你要是秋天来,就知道红磨山为什么叫红魔山了,一到秋天,江大这边一片红,红魔山那边也是一片红,中间隔着不西湖,漂亮得很。”
一下桥,江大东门就从赵鑫的视野里消失了,他的心莫名一痛。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赵鑫对司机说:“我今天下午要去江大看朋友,说不定秋天还会来。
“难怪你一直看着那边啊!”司机调侃道:“不会是女朋友吧?”
赵鑫笑了笑,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