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人再次出现,才意识到,支撑她熬过那段漫长的灰暗隧道的,不是她坚毅的心,而是一个坚定的信念——隧道总有尽头,尽头处总有光亮。
她以为,只要毕业了,离开了,一切就结束了。
只要她离开学校,离开京城,不再和过往的人与事有任何联系,就能走出那个噩梦般的深渊。
可如果离不开,又摆不脱,该怎么办?如果隧道没有尽头,如果尽头处还是黑暗……
她从没想过,那些声音会从京城跟她到江城,这已经是第二次逃离了,难道她只能不断逃走吗?
呵,其实她从来就没从深渊中走出来过,却不自知。
反抗?要怎么反抗?
整片天空都下着雨,你不知道是哪片乌云最先作祟,若是抬头仔细辨认,只会被雨帘迷了双眼。
你时不时感到一阵微风吹过,可当你回头看时,只看到枝叶摇曳,但那并不是风来的地方。
流言就像空气中的花粉,满城都是,你被皮肤过敏折磨的烦躁不安,却看不清它们的样子,你知道罪魁祸首是满城的鲜花,但能因此而毁了她们吗?
回家!回到家就安静了!就没有那些可怕的声音了……
这边厢,郭尚北把新策划的任务分配下去后,就准时准点地下了班,只要能按时完成任务,食趣公司的老板和员工都不加班。
他回到家后,坐在书房,接续着早上的思路,又打了无数条草稿,还是没能构思出最完美的第一条微信。
他决定出去走走,找找灵感。
从家出发,不知不觉中,已经沿着布西湖逛了小半圈,来到了江大东门。
遇到原野之前,他已经在东门附近走了好几个来回了。
六七点的时候,下班高峰期还没过去,天空开始下起了小雨,最开始,一点,两点,三四点,很快被炽热的水泥吸干,然后纷纷扬扬,终于打湿了路面。
几乎没人需要躲雨,男士们都很愿意任由这样小雨打在身上,凉快凉快;女士们则镇定自若拿稳了本来就撑在手里的太阳伞。
原野!
虽然只见过三面,但他确定以及肯定,马路对面的那个背影就是原野!
郭尚北一路小跑着,身手敏捷地穿过了一波刚下公交车的上班族,停在了最近的斑马线前,这时还不是行人的绿灯。
斜对面公交站前排了一队刚下课的学生,原野戴着耳机,走神得厉害,差点撞到排在末尾的一个男生。她像受了惊吓似的,往后跳开,然后绕过队列继续往前走。
等红绿灯时,一个提着篮子卖雨伞的阿姨,吆喝到了郭尚北身旁,他急匆匆地扫码支付,买了一把。
绿灯一亮,他就穿过马路,追上了原野。
他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喊她,她却完全没反应。他说把雨伞给她,她还是不应,他只好自己把雨伞撑开,举在她的头顶。
他这才意识到原野有些不对劲,她佝偻着肩背,低着头,缩着脖子,两臂僵直下垂,双手紧握着拳头。
她走得又急又快,完全不是一贯平静冷淡的样子。
郭尚北当然不会认为,她这幅狼狈又急切样子是这场雨造成的。
狐疑间,他已经跟着原野的步伐一路到了东门,期间又喊了她好几声,半个眼神都没得到。见路上行人太多,他没过多纠缠,只默默地在她身侧撑着伞。
进了东门,拐了个弯,路上的行人总算少了点。
郭尚北拉着原野的衣袖,提高声量,喊道:“原野!原野!先把耳机拿开!”
原野猛地甩开他:“不要再说了!”
郭尚北不敢相信,他看到了一双赤红却无泪的眼睛,她直视着他,想直视深渊一样地直视着他,他的心惊愕地漏了一拍。
她颤抖着,哆嗦着,喘着气。
耳机已经掉下来了,里面喧闹的摇滚乐,在耳机模式下也能隐约听到。
她的双手举到了齐耳处,却又握成拳头,艰难地放了下来。然后,双掌撑到膝盖上,弯着腰,埋着头。像个刚跑完万米马拉松的人,只有用这样的姿势才能支持住自己。
纵使心中有一万个疑惑不解,郭尚北也不会蠢到问:“原野,你怎么了?”或“原野,发生什么事了?”这样的问题。
明显有很大事!但这种问题抽象又宽泛的问题,谁会回答?
你不能指望任何一个人,在这样的状态下还能好好聊天或主动倾诉。
她虽然站着,却更像蜷缩着,让人不自觉想拥抱着她,拍拍她的背安慰她。
他犹豫了一下,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的感觉,先抱住她再说。
刚伸出手,原野又一把掀开他,往后退了两步:“别碰我!”
她本就手脚僵硬,退后时一个踉跄,差点被垂到地上的耳机线绊倒,郭尚北急忙丢开手上的伞,但又不敢再造次,只拉住她两肩的衣裳,稳住了她。
他没有立刻放开手,而是掰过她,与自己对视:“我可以不碰你,但你自己站得稳吗?”
原野眼里骇人的抗拒慢慢褪去,似如梦初醒般,愣愣地,迷茫地看着他:“郭总?”
郭尚北一阵无语,竟然现在才发现,那刚刚,你以为喊你的是谁?
“嗯,是我。”
原野挣开他,又退了两步。她再一次抬起双手,这次,还没举过肩,就艰难地放下了。
枯叶色的棉布裙摆,膝盖处,几乎要被她抓破,
郭尚北突然想到赵鑫的话:“我看到原野一个人捂着耳朵,痛苦地蹲在图书馆背面的墙角。”
他似乎明白她两次不自觉举起手,又艰难放下,是什么意思了。
她在自我保护和自尊之间挣扎!
这一次,郭尚北非常坚定,果决地上前一步,帮她捂住了耳朵。
“不要退,再退就退到花坛里了。”
原野条件反射地侧过头看了看,果然,再退半步就是路牙子了。
她侧头时,郭尚北的手也没放开,等她回过头,已经没有心气掀开他的手了。
一打岔,原野僵硬的身体似乎稍稍放松了些,但还是颤抖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