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咖啡终于端上来了!原野夹了一块放糖,拿着小勺子慢慢地搅动着,谢天谢地,终于有件事可做了!
但搅咖啡只占用了一只手,她的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抠着咖啡杯的把手,好在,是瓷杯,不必担心被她抠坏。
“你还记得那个教评组的钱科长吗?”
“记得。”原野手上的动作没停,也没抬头,专注地欣赏着杯中咖啡与奶白的双色漩涡。
“是她暗示我做的。”
“她?”牛奶的白越来越淡。
杯子内壁上有不少的细小的浮沫,原野用搅拌勺把它们轻轻收拢,浸到水里,再次搅出漩涡,残留的顽固小气泡在漩涡中心轻快地跳跃着。
“她暗示我,你和李组长有过节,如果我……”
“叮!”小钢勺和白瓷杯的碰撞声清脆而突兀,打断了孙欣柔。
杯中的咖啡溅出了几滴,很快晕开,被吸进了纯白桌布的经纬里,只留几个不必擦拭的斑点。
原野把微微颤抖的手藏到了桌子下,平静地问:“然后呢?”
孙欣柔见原野对着咖啡一番摆弄,就是不入口,便说:“你喝不惯咖啡?这里也有奶茶之类的,想喝什么就点什么,不用不好意思。”
“不用,你继续说。”
孙欣柔没再强求,她自己才是真的喝不惯,不也入店随俗了。
“她暗示我破坏你的公开课,既能讨好李组长,又能减少一个竞争对手。”
孙欣柔深吸了一口气,埋着头,继续道:“我当时真是鬼迷心窍了,但我真的,再不转正,真的撑不下去了。工资低,又没保障,每个月除了房租水电和基本生活开销,我什么都不敢买。”
只要起了头,话匣子就打开了,聊得更深入,也没障碍了。
“我上大学那会还挺爱逛街的,工作之后反而不怎么敢和朋友出去逛了,她们早就抛弃了学生时代常逛的店,能入她们眼的至少也是一些轻奢品牌。我也承认自己有些虚荣,但你不觉得,金钱就像个筛子,会把不同消费水平人筛出朋友圈吗?”
孙欣柔发现原野仍旧是那副冷淡的模样,自己的话似乎并未激发她的同病相怜之感。
于是,再接再厉道:“原野,你的情况应该比我好不了多少吧!虽然有人说你家有背景,但我是不信的,要真有,你还能跟我一样到现在都没转正?你觉得你在学生时代的朋友圈,还待得住吗?”
“我没什么朋友圈。”两个人构不成圈。
原野的牙齿有些打颤,她自己也意识到了,暗自惊了一下,开始不动声色地调整的呼吸,慢慢分开缴在一起的双手。
她把手搭回膝盖上,遮住了两手心上深深的指甲印。
孙欣柔以为她是说到了自己的痛处,所以咬牙切齿。没想到原野看似平静,其实比她还介意。
“你看吧,这就是现实。消费水平不一样,别人能进的场合,你不能进;别人能买的东西,你买不起。久而久之,别人能聊得也话题,你也插不上嘴了,自然就被筛出来了。不过,我现在已经看开了,所以决定回老家了,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强留也留不下。”
孙欣柔从包里拿出一个U盘,递到了原野跟前:“走之前,这个要还给你。”
她顿了顿,终于下定了决心:“还有,对不起。”
原野这才正式地看了她第一眼。
孙欣柔的情非得已和无可奈何在原野看来都不过是狡辩,她原本只想冷耳旁听,不想予以置评。
没想到她竟会突然直面自己犯的错,这令原野不禁高看了她一眼。
原野把桌上的U盘收进了包里,直视着孙欣柔,说道:“你正式道歉,我就正式原谅你。”
孙欣柔被她突然的认真弄得有点不知该用何种表情来回应,也不太适应她直视的目光,肩膀以上不自觉地往后撤了撤。
这种接受道歉的方式也太别具一格了吧!一般人会这么说吗?
不过,一般人会怎么说?
一般人可能挥挥手,不在意地说,“没事,没事。”
或者拍拍你的肩,说:“别放在心上,我早就不介意了。”
可是,真的没事吗?真的不介意了吗?
孙欣柔意识到,原野说的正式原谅,是真的完全、彻底地原谅了。
她心里一阵轻松:“原野,同事这么多年,突然觉得,没能跟你成为朋友,有点可惜。”
原野愕然,她的朋友从来只有一个,那就是施清悦。
孙欣柔陷入了回忆:“我记得我俩好像是同时入职的吧?”
“我比你早一年。”
“那也差不多,我一眼就看出你也是个新人,当时还想过跟你抱团取暖呢!”
原野很无辜:“我没注意。”
“你当然没注意了,每次见你,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画画。一有时间就往教室跑,情愿跟学生待一起,也不参与办公室的聊天。集体活动就更不用说了,游玩、聚餐从来没见过你的身影,后来大家都自动不邀你了。”
“我不喜欢过度社交。”
“你这性格也太冷淡了,太难以接近了。”
原野无语,那你还说可惜?
“虽然你性格冷淡,但可能这就是你和外面那些妖艳贱货不一样的地方吧!”
原野继续无语,应该感谢你的赞美吗?
孙欣柔可能已经习惯了她的惜字如金,自顾自地说:“每次跟我那些所谓的闺蜜逛街,我都特煎熬,什么都不买吧,怕被看低,买吧,工资又不够花。而且还是为人师表,也不能太寒碜,太市侩。如果是和你一起,肯定就不会这么煎熬了。”
“我不太逛街。”
是有多喜欢逛街?就那么不能割舍?不逛不就完了?
“唉,我就举个例子,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你懂就行了。”
哪个意思?不太懂啊!
大概是要离开了,孙欣柔完全没了心理负担,把自己这几年的心路历程,絮絮叨叨,像倒豆子一样,全都讲了出来。
原野认真地听着,慢慢地,竟也听进去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