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婚约(1)
“晓寒,哥哥又错了,乔姑娘为拿天命神水被大火吞噬,哥哥救不了她,哥哥无能。”
“害死乔姑娘,子英定然恨我入骨,晓寒,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自责,充斥了纪成轩的心,他望着纪晓寒沉睡如婴儿的容颜,神色苍然。
乔洛儿被安放在梳樱阁内,乔英不让任何人触碰她,她每日守在乔洛儿身旁和她说话,仿似要将姐妹两缺失的这十几年都补回来。
乔洛儿已被烧得面目全非,乔英替她换上她生前最爱的衣裳,她的衣服的每一个褶皱,每一片衣角都被她细细抚平。
乔裔静静守在两人身边。失去了妹妹。这个冷峻的男子脸上不曾有一丝忧伤。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他仿佛是个世外人,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浓雾皑皑,到处白茫茫一片,仿似没有尽头。
韦月迷茫的在其中行走。
他不知这是哪里,他感觉有人在呼唤他,却听不清呼唤他的是何人。
韦月不停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去,雾气氤氲中,他看到几条人影在前方行走。
“等等我啊……”韦月挥手呼喊。
闻得声音,前面的人停了下来。韦月这才看清楚他们面容,惊喜的大喊道:“元晋。”
元晋一袭白衣纤尘不染,闻言对他微笑,他的笑容再无平日的慵懒。而像是看着自己胡闹弟弟的大哥哥那般温暖。
爱奴快乐的跳着,她的笑容那么明媚阳光,像是个不知世事的孩子。
锦瑟垂首望着手中短笛。她总是习惯于这个动作。仿佛那管短笛就是她的一切。
凤鸾冷笑望着韦月奔来。她脸上丑陋的疤痕已经消失不见,但是那张倾城倾国的容颜,却因脸上的冷笑显得诡异。
雪渊一片冰蓝深不见底,在望到韦月的时候对他微微一笑。这一笑,如同冰雪之中盛开的雪莲花一样纯洁脱俗。
玉衡扶了扶自己的玉冠,对韦月灿然大笑,似是相当满意自己的派头。
冥夜眼若深渊,无论何时,无论对谁,他永远都是这种炼狱般的眼神,让你无处现形。
彭祖缓缓走向韦月,他的衣带被风吹起,手中握着一只破旧的拨浪鼓,这只拨浪鼓不知有多少岁月,已让人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彭祖摇晃着他的拨浪鼓,在韦月身前停下,含笑道:“好孩子,你和我们不一样,回去吧,回去好好活着。”
然而不等韦月回答,他们已含笑转身,很快消失在雾霭中。
“等等我啊。”韦月向前追去,却再没有他们的身影。
“秦大哥,秦大哥……”
是谁在呼唤,如此清晰,如此悲伤,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从韦月心底发出。
韦月睁开眼,红色的纱帐迎迎落落,然后他看到一张似喜似悲的容颜。这张容颜已不再年轻,岁月磨砺,风沙掉她少时的光彩,在望着韦月转醒的那一刻,两行清泪自依旧清丽脸上滑落
韦月迷茫的望着她,道:“你……”
林梦枕转悲为喜道:“你不认识我了,没关系。”她握住他的手放在心间道:“这里,有他。”
韦月闭上双眼,一幅幅明丽的画面自他心中闪现。
是她,是他,他如何不记得。
韦月睁开双眼,拂去林梦枕脸上的泪水,将她用在怀里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大浪河中的水汹涌澎湃,一架柴堆被架在断崖上。
柴堆高高堆起处,一袭粉衣随风而动。粉衣中的女子已被火烧得面目全非,她静静躺在那里,却不让人感到一点害怕。
乔裔举起火把点燃柴堆。柴堆很快燃烧起来。
天空中下着淅淅小雨,雨水落到火中,滋滋化为飞烟。
这雨太过细小,无法浇灭熊熊烈火,反而更加助长了它的威势,大火很快吞噬了一切。
没有人哭泣,没有人落泪,他们站在那里,静静望着大火燃烧尽。最后一团火苗无力的被雨水击打,冒着青烟熄灭。
乔英面色苍白如纸,她已经恢复了冷漠,向前捧起燃烧尽得灰烬,撒入大浪河中。
大浪河。
这条孕育了他们,最后又让他们归于沉寂的母亲河啊。千百年来不停地咆哮在断崖之下,见证着它孕育出的孩子不停地厮杀,死亡,然后最后的灰烬撒入河中。
千百年来,无论是当日绝世天才徐落霞,二十年前战死的纪曲声、乔心海,还是为了她的哥哥姐姐奔入炎炎大火的乔洛儿,他们最后还是回到了它的怀抱。
纪成轩立在断崖另一侧,他望着大火焚尽,望着乔英捧起乔洛儿的骨灰,一点点撒进大浪河中。
雨水滴落打湿了他的衣裳,这细雨飘落的天地,也许是为了那名妙龄女子的逝去而悲伤。
乔英察觉到远处的目光,她抬起头望向纪成轩,冷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一刻,她连恨的力气都没有了。
翌日,乔裔与纪成轩进入玄冰洞。
纪晓寒这一年来躺在寒冰玉石上,虽有乔裔接借助烟波浩渺功帮她续命,但她全身经脉皆断,与死没有任何分别。乔裔与纪成轩借住无上内力,将天命神水一点点化入她体内。
直到两人进入玄冰洞七日后,玄冰洞终于再次被打开。
纪成轩抱着纪晓寒走出玄冰洞。时隔一年,纪晓寒终于见到高高悬挂于天际的太阳,阳光太刺眼,纪晓寒不禁抬手遮住双眼,从指缝间望向久违了的温暖。
此时,落霞谷依旧绿树成荫,蝶舞纷飞,纪晓寒快乐得像个孩子:“真美。”
乔英与魏见星等人守在玄冰洞外,见三人走出,纷纷迎上。
灵兮与秋痕等人,纪晓寒都见过,只是魏见星、林梦枕和韦月却不认识。乔英十几年不在谷中,即便纪晓寒幼时见过她,也忘得一干二净。她奇怪的望向纪成轩道:“哥哥,他们是谁?”
纪成轩浅笑道:“见星和老三是我的结拜兄弟,韦月公子,嗯……”
纪成轩不知如何介绍韦月,却听林梦枕接口笑道:“这也是兄弟。”林梦枕全身透着豪爽劲,纪晓寒对她大有好感。
韦月自小生长在龙虚谷中,对外界人物关系不甚了解,他们讲的话也似懂非懂,只有含笑点头。
乔英目光转过乔裔,望向纪晓寒道:“恭喜纪姑娘身体康复。”
纪晓寒一怔,笑道:“谢谢。”
乔英道:“纪姑娘相必不记得我是谁吧。其实在二十年前我们曾见过几面,只不过那时纪姑娘还不过是个孩子。”
纪晓寒心中一转道:“您是乔谷主的姐姐。”
乔英颔首。
乔裔向前道:“纪姑娘刚刚转醒,身体还未复原,不适合过度劳累,纪阁主先带她去休息吧。”
纪成轩颔首,却见纪晓寒望向乔裔欲语还休,最后淡淡一笑道:“有劳乔谷主记挂。”头贴在纪成轩怀中,任由他抱着离开。
时间过得飞快,细水流转,转眼已是六月末梢。
日子一天天平静的过下来,好像曾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但所有的人都知道,今时已非往日。
千障岭的瀑布水花迸溅,阳光明媚,照射在水中,泛着无尽光彩。
纪晓寒赤足踏在水流中,感受溪水滑过肌肤。她的凤尾箜篌竖在岸边,上面的弦已被续好。
她本以为这张箜篌在那一战中毁掉,却不曾想到竟被纪成轩修复。就是这张箜篌同她陪伴了他六年,对于她来说,这张箜篌的意义非同一般。
不仅如此,这张箜篌本身也有非同一般的意义。这张箜篌相传是很多年前一对恋人所制。后来因父母从中阻挠,这张箜篌在女子离开时随她离去,后来女子铭志而亡,这张箜篌被人收藏,流传下来。
这张箜篌寄托了女子对爱情美好的期望,对天下所有有情人的祝福,
孔雀东南飞。
多么凄美的名字啊。
在大地万物苍老的岁月中,有多少情,多少爱,多少离别,多少悲伤。只有这张箜篌,弹出的一首首妙曲,悠悠流长。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
十七为君妇,纪晓寒不禁红了脸。
纪成轩见纪晓寒玩闹的开心,脸上也不禁溢满笑容。
纪晓寒抬头见纪成轩呆呆立在那里,掬了一捧水向他泼去,笑道:“哥哥,快来呀。”
水溅到纪成轩身上,弄湿了他的衣裳,他却一点也不生气,笑道:“晓寒,别闹。”
纪晓寒却不饶他,又捧了水泼过去。纪成轩望着她清丽的容颜荡满笑容,心中闪过一丝苦涩,随即捧了水泼向她。
兄妹俩一追一赶,一泼一闪,竟在这里闹翻了天。
正自欢闹间,忽然蓝光一闪,魏见星自下游跳了上来。纪晓寒惊呼一声,后退两步险些栽倒,幸而纪成轩伸手扶住她,笑道:“见星,怎么是你,老三呢?”
“她呀,”魏见星道:“现在被韦月缠的死死的,哪有工夫理我。”他一个人闲极无聊,便到山里逛逛,不巧听到纪成轩与纪晓寒的笑声,故而奔了过来。
魏见星话刚说完,却听有人道:“老魏,你又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
魏见星不想也知道是林梦枕,道:“我哪敢说你坏话。”心中却想:“若被你知道了,岂不是要将我生吞活剥。”
纪成轩眼望林梦枕与韦月自草丛中走来,含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林梦枕知魏见星心中有鬼,斜瞅他一眼,目光转向纪晓寒,拱手道:“纪姑娘,恭喜恭喜。”
纪晓寒被她弄得莫名其妙,问道:“我有什么好恭喜的。”
林梦枕笑而不答,道:“这个过两日纪姑娘自会知晓。”
魏见星奇怪道:“老三,你又卖什么关子,什么事这么神秘?”
林梦枕嫌魏见星多嘴,狠狠瞪了一眼,转向纪成轩,却见他神色悠远,道:“老大也猜到了吧。”
纪成轩颔首。
林梦枕摊手笑道:“其实这样也不错,皆大欢喜不是很好吗?”
纪成轩摇头道:“老三,事情岂有如此简单。落霞谷与风烟阁几百年恩怨,怎能一夕尽化。更何况,这次乔姑娘又是因我而死,子英恨我入骨。”
林梦枕道:“洛儿姑娘是个意外。子英并非不明是非的女子。她失去洛儿姑娘只是太过伤心,等过些日子她心情好了,我们兄弟一起离开这里。”
纪成轩神色遥远,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轻声道:“不会再回去了,老三,一切都结束了。”
他话未说完,却听林梦枕道:“老大,我们都是好兄弟,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曾经有过什么恩怨,我们始终都是兄弟。”
纪成轩落寞道:“子英已与我割袍断义,从今往后,她只是落霞谷的长老,乔谷主的姐姐。”
魏见星道:“老大,事在人为,你怎能如此轻易说放弃。我们兄弟十几年出生入死,就连这次闯九重阵,我们不是都活下来了吗。”
林梦枕忽觉韦月有些异样,知他定然想起龙虚谷中故人,伸手握住他的手道:“没错,老天既然让我们活着,就告诉我们一切都没有结束。”
纪晓寒并不知纪成轩与乔英几十年的恩怨,但她是个聪明的女子,在几人话语中也隐约猜出几分,当下垂首,暗自思忖。
纪成轩眼望远方,神色辽远,淡淡道:“一切都随缘吧。”
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一切随缘而定,纪成轩强求不了什么。
寻香阁的樱花早已飘尽,满树碧翠叶子随风舞动,沙沙作响。
阁内,纪成轩面前的书桌上横放着一把破碎不堪的琵琶,断裂处已被人用黄金仔细镶起。
纪成轩在给琵琶上弦丝,他的心思全用在眼前的琵琶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刚刚还在弹箜篌的妹妹神思早已神游到天外。
纪晓寒仰望着湛蓝的天空微微出神。她不知在想些什么,一会嘴角弯起,一会又暗自蹙眉。纪成轩连叫了她几声,她才惊慌的反应过来:“哥哥……”
纪成轩笑问道:“在想什么?”
纪晓寒脸一红,垂眸摇头道:“没,没什么。”过了会又抬眸问道:“希凝已经走了两个多月,快该回来了吧。”
纪成轩颔首道:“算算时间,现在她和梁涛也许已在回阁中的路上。”
他话刚说完,苏文命走上楼来拱手道:“阁主,落霞谷长老乔英和左护使灵兮求见。”双手奉上手中拜帖。
纪成轩微微诧异,接过拜帖打开,只见上面写道:落霞谷乔英携玉如意一对,东海珍珠十串,金纱帐白匹,琉璃凤钗十支,玉镯十对……拜会风烟阁阁主。
纪成轩礼单在手,心中也无已明白了七八分。纪晓寒见他眉头微蹙,心下奇怪,问道:“哥哥,怎么了?”
纪成轩合上拜帖,淡笑道:“没事。晓寒,我和文命去去就来。”说罢同苏文命出了寻香阁。
两人绕过樱树林,苏文命忽的停下道:“乔英是来提亲的。”他明明已猜到答案,却仍忍不住出口想问。
纪成轩颔首。
苏文命道:“阁主作何打算。”
纪成轩望他许久,不答反问道:“你又作何打算。”
他,他能作何打算。纪晓寒并不爱他,六年前她以死明志,宁愿自尽也不愿嫁给他。如今,他又能怎样。
纪成轩神色遥远道:“文命,我希望让晓寒自己选择。”
远处碧海青天,楼台相接间,孩子们欢乐的嬉笑声传来,随风荡开缓缓消失。
苏文命静了很久,低声道:“我让她自己选择。”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低的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