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凤鸾(1)
为了沈轩,为了乔英,为了躺在寒玉冰石上筋脉尽断的纪晓寒,为了风烟阁与落霞谷几百年的恩仇。他不能看着自己的兄弟反目成仇,即便是死,他也要守护者他们兄弟之间的情谊。
虽然,他知道以自己的武功也许胜不了爱奴,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放弃。
魏见星手腕一转,正是清风明月剑第七式“落雪无痕”,无名剑在他手中一转再转,形成无数光圈,中间剑尖乱颤,当真如千万雪花落入大地,消于无痕。
爱奴敛起笑容,火红的飘带自她手中迎向魏见星长剑,那飘带是极柔弱之物,爱奴内力涌进,却如百炼之钢,与魏见星长剑击在一起,发出一声冷冽的声响。
魏见星只觉一股极大的力道涌入体内,震得他气血翻涌,几欲吐出血来。他强自压下,长剑一旋使出清风明月第八式“浮云轻絮”,这一招乃是极柔之式,无名剑连连旋转,形成一个无形的包围圈,将爱奴紧裹其中。爱奴眼眸一转,手中飘带一卷再卷,形成一个漩涡,陡然罩住魏见星长剑。
魏见星眼见受制,招式再变,正是清风明月第九式“圆荷滴露”,这一招乃是内敛之式,重在气势,长剑一旋,剑尖光芒陡盛,刺向爱奴。
爱奴飞身后仰,手中飘带从魏见星剑上横插而过,一声轻吟连绵不绝,回荡在山谷,久久不散。
魏见星回身刺去,正是清风明月见第十式“秋寒傲霜”,飘带回转,爱奴身体一折躲过魏见星长剑。魏见星招式再变,正是清风明月剑第十一式“月照风波”。这招以攻为主,无名剑剑气陡盛。
爱奴轻喝一声,身体一转,飘带直飞而起,击在魏见星胸前。魏见星体内血气翻涌,原本被他强压下的真气被爱奴如此一击,直攻心脉。魏见星身体向后飞去,人未落地,便在半空吐出大口鲜血。
魏见星跌落到地上,以剑支撑起身体,伸手抹掉嘴角的鲜血,剧烈的喘息。
若爱奴有意杀他,魏见星即便有十条命也已经完蛋,他现在虽身受重伤,却性命无忧。爱奴望着他轻声道:“大哥哥,你杀不了我,收手吧。”
魏见星摇头。他这一生放弃过太多的东西,这一次他不能在选择放弃,即便为此搭上性命,他也再所不惜。他这一生不求功名利禄,只为他的兄弟,他的朋友,这个男子心中拥有着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更有着侠肝柔心,赤胆情意。
爱奴看到了他的坚决,轻声道:“大哥哥,你为什么不肯放弃,小玲不想杀人,你知道吗,当年小玲虽然恨那伙强盗,但是杀了他们之后,小玲每天闭上眼睛都会看到他们死时的样子,小玲很害怕,每天都睡不着觉,每天哭。有一天,锦瑟姐姐忽然出现在这里,她对我说那些都是梦,可是,我还是很害怕……”她忽然抱住头,拼命地摇:“小玲不想再杀人,更不想伤害你,你不要再逼小玲。”她的面容因为痛苦渐渐扭曲。
这个少女心中到底隐藏了怎样的痛苦。魏见星忽然想到林梦枕,那个恨极处冷血无情,笑起来没心没肺,癫狂处放浪不羁,伤心时冷若冰霜的女子。
她们心中承载的太多,她们柔弱的肩膀担不起往事的沉重,可是命运却是如此残忍,将一切的痛苦都强压在她们身上。
魏见星轻声唤道:“小玲。”
听到他的唤声,爱奴渐渐平静,问道:“大哥哥,你真的很想要神门之印。”
魏见星颔首。
爱奴摇头道:“但是小玲并不知道神门之印在哪里?当年姐姐只让我守护神门之印,她却没有告诉我它在哪里。但是……”她顿了顿又道:“她曾对我说过,只要我好好活着,神门之印就不会落入别人手中。”爱奴忽然笑了:“这就说明,神门之印在我身上。”
魏见星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爱奴神色淡然,她的身子猛的一颤,鲜血从她右臂缓缓流出,滴落在她脚下的巨石上,流入小溪中,慢慢散开。
魏见星大惊,向前冲去:“小玲。”
爱奴浅笑,制止住魏见星向前的步伐。一枚晶莹剔透,如指甲般大小的晶片从她体内流出,虽然在鲜红的血液中,依然闪耀着纯洁的光芒。
爱奴身上的鲜血几乎一下流尽,双唇苍白的可怕。她含笑捡起掉落下的神门之印,紧紧握在手中。走到魏见星身前,摊开手掌,她的手掌被神门之印上的鲜血染得通红。爱奴无力笑道:“大哥哥,这是你要的东西。”
魏见星震惊的望着她,这个只跟他见了几面的小女孩,竟为他连性命都不顾。魏见星去抓爱奴的右臂,想要看看她的伤势如何,爱奴含笑躲开,将手举得更高:“大哥哥,给你。”
魏见星伸手接过神门之印。爱奴浅笑,她笑得没有任何杂质,像是一个温馨的孩子。
失去神门之印,爱奴所有的力量几乎消失,身体一颤,几欲倒下。魏见星眼疾手快,伸手抱住她。他撩开她的衣袖,却见她的手臂自上到下被真气割开,血肉外翻,深可见骨。
魏见星扯下身上的衣袍为爱奴包扎伤口。爱奴微微摇头道:“没用的大哥哥。”
魏见星双眼通红,道:“不会有事的,小玲一定不会有事。”他这句话不只是安慰爱奴,也是告诉自己。
爱奴无力笑道:“大哥哥,你要听我说。遇见你小玲真的很快开心,小玲在这里生活了一百多年,可是小玲并不快乐。小玲不想长生,小玲只想和家人在一起。小玲想哥哥,想娘亲,想爹爹,想云姨……可是他们都不要我了,小玲很孤单。后来,小玲遇见了你。我知道你不是哥哥,但是小玲还是很高兴。小玲好想和你在一起,可是不行了,没有了神门之印,小玲就活不下去。”她的声音渐渐地沉,像是隐藏着太多的无奈。
魏见星紧紧抱着她道:“不会的,你要好起来,我就是你哥哥。我带你走,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到哪里,你想要什么,哥哥都给你。”
爱奴轻笑,低声道:“没有时间了,哥哥,小玲已经老来了,小玲不能再跟你去任何地方,只要你记住小玲,小玲就心满意足了。”
魏见星道:“哥哥永远都不会忘记小玲。”
爱奴望向远处那可古老大树下轻轻摇荡的秋千架道:“哥哥,小玲想荡秋千。”
“好。”魏见星抱起小玲坐在秋千架上,小玲靠在他怀中,像是一个幸福的孩子。魏见星摆动着秋千架,秋千轻轻摇荡,一下又一下。
爱奴望向碧蓝的天空,放在魏见星腰间的手缓缓滑落,秋千陡然顿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间,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魏见星将小玲紧紧拥在怀里。
这个精灵可爱的小女孩,在几天前还笑笑嘻嘻的帮他寻找老大和子英。但是这一刻,她却要永远的沉睡下去。他想要救纪晓寒,想要帮沈轩和仇子英,可是他却要亲手杀死这个纯真的孩子。
她本来可以杀死他,却因为他有着和她哥哥一样的脸,害她不忍下手。魏见星深深自责,愧疚、懊悔占满了他的心。许久,他缓缓抬起头,将爱奴放在秋千架旁,用手中的剑不停的挖掘地上的泥土。
然后,他将爱奴放入泥土中,手捧着黄土将她掩埋。
古树下的秋千轻轻摇摆,岁月如风划过,但是那个笑颜如花,荡秋千的小女孩却永远消失了。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锦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这首诗,也许是它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名字,也许是诗人对往事的追念和自己一样。
但是作为杀手,并不适合看这样的诗。
是的,杀手。
这个词多年不曾在锦瑟脑中闪现过。但是今天锦瑟却想起了它,想起了这一百多年来,锦瑟唯一记得的一首诗。
锦瑟当年曾经做过杀手。
那时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但是锦瑟第一次刺杀就是失败了。有时失败并不是什么坏事,就是因为那次失败,锦瑟得到救赎,脱离了那个杀手组织,成为九重阵——羡天阵的守护者。
锦瑟隐约还记得那一年家乡闹饥荒,许多人背井离乡出去乞讨。那一年,锦瑟七岁,家里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弟。她的父亲本是个樵夫,在一次打柴中不慎落下悬崖,摔断了双腿。而她的母亲,锦瑟已经记不清她是什么样子。就在她父亲摔下悬崖不久后,她就卷了家中所有的钱财和一个男人跑了,从此锦瑟再没见过她。
那一年的饥荒很严重,锦瑟的父亲和小弟弟都相继死去。她抱着奄奄一息的弟弟缩在角落里等待着死亡光顾。两天后,弟弟也死去。锦瑟抱着弟弟的尸首失声痛哭,锦瑟想这样死了,就不会饿了。但不知为什么,望着家人渐渐腐臭的尸首,她却突然畏惧死亡。不知哪来的一丝力气,锦瑟推开家中破烂不堪的门爬了出去。
山间的树皮草根都被人拨的一丝不剩,就连夏日的草虫也不再有。锦瑟不知自己该向何处,她支撑起身体盲目行走,但没走多远,她就重重倒下。
就在锦瑟最绝望的时候,一个人将一个冷掉生硬的馒头扔到她面前。锦瑟不明白在这饥荒连年的时刻,那个人为什么会将自己的食物分给一个毫不相识的人。
但是锦瑟想不了那么多,她抱着那个冷掉得馒头狠狠咬了下去,那时候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活下去。
那人冷漠的望着她将馒头狼吞虎咽吃完,道:“我可以让你从今往后吃饱穿暖,你愿意跟我走吗?”
锦瑟奇怪的望着那个人,求生的意念支配了她,只要她吃饱穿暖,让她做什么都行,她重重的点头。
那时的锦瑟并不知道那人是个杀手,也不知自己将要面对怎样的人生。
那个人将锦瑟带走,锦瑟已经记不清那个组织的名字。她和许多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一起训练。他们每天都过着禽兽一般的生活。三年后那群孩子只剩下六个,锦瑟就在其中。她现在已想不起那三年支撑她活下来的信念是什么,但那三年生不如死的生活却永远烙印在她心中。
那个组织中每一批孩子只有一个可以活下来。最后的六个人以第一次刺杀为成绩,第一个完美完成任务的杀手可以存活下来,其余的人,无论结果如何,都必须死。
锦瑟已经记不得她刺杀的是什么人。她只记得那是一座很大的宅院,有重兵把守。锦瑟记得自己被人活捉,严刑拷打,逼问买凶身份。她只是第一次接受任务的新杀手,哪有资格知道这些事情。那些人见问不出什么,便将她和野兽关在一起,就在她在笼中被啃咬得体无完肤,奄奄一息时,一名女子救了她。
锦瑟不知那名女子忽然出现在那座府邸,又在她要断气时救了她,将她带回龙虚谷。
锦瑟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她本该死去,却一次又一次最绝望的时候被人所救。
一只身带朱砂的蜘蛛爬到锦瑟手上,锦瑟轻轻一笑,将它放在地上,任它离去。锦瑟在羡天阵中守护了一百多年,每日与她相伴的只有这些毒蛇、蝎子、蜘蛛……起初她见到这些毒物很害怕,后来相处久了,才发现这些毒物并不主动攻击,除非受到惊吓或自我保护,它们温顺的像个孩子。
孤独是个形影不离的恶魔,它会紧紧嗜咬着你。千百年来,羡天阵的守护者都喜欢饲养各类毒物,这是他们唯一慰藉孤独的方式。但是这百年来,锦瑟却从未感到孤独过,她已然习惯于一个人的存在,并不需要任何陪伴。
一阵刺痛从锦瑟皓腕传来,一点白光自她左腕一闪而没。这是她身上神门之印的所在位置。神门之印会突然传来刺痛,那就说明又有一阵的守护者失去它。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了,这个人又是谁。
锦瑟捏捏左腕,盘旋在她脚边的一条毒蛇忽然伸直身子,信子吐得更急。锦瑟抬头望去,纪成轩一袭染血白衣向她行来。
锦瑟漠然望着他走近,淡淡道:“看来纪阁主拿不到神门之印,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了。”
纪成轩道:“纪某别无选择。”
锦瑟无声笑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她将短笛举到唇边,一缕细如丝音的笛声缓缓荡向四周。
毒蛇、蝎子、蜘蛛、白蚁、蟾蜍……各类毒物缓缓向纪成轩聚拢,在他三尺处忽又停下,锦瑟放下短笛道:“纪阁主,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纪成轩望望四周毒物道:“你明知它们伤不了我,何必再枉搭上它们的性命。”他凝聚功力,向汹涌而来的毒物斩去。千万青波自纪成轩手中分化开来。霎时间,四周树木枝断叶落,毒虫支离破碎,血肉飞溅,腥臭弥漫。
锦瑟眼神微变,扫过满地毒虫,短笛一旋,袭向纪成轩,一道无形劲气直逼纪成轩面门。纪成轩后退一步,手上凝力,“一乐中天”自上而下斩过,与锦瑟袭来的劲气相冲,只听“砰砰”数声响,四周的树木被两人劲气相击纷纷倒落,惊得还幸存的毒虫四处乱串。
“好。”锦瑟低赞一声,身子一折,脚下连踢,攻向纪成轩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