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秋千架(1)
“死,”韦月茫然,他缓缓放开握在林梦枕肩上的手,道:“那你能让我看看他吗?”他抬手覆在林梦枕胸前,林梦枕一阵茫然,陷入无尽的漩涡中。
千里城楼,梦里相连,月光妖娆,普照在陈旧的青石路上。高过十余丈的城楼檐上,垂膝坐着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
城楼之下,刀光剑影,少女以手支颐,漫不经心的望着其中一名白衣男子手中乱闪,那些原本拿着大刀又凶又可恶的人很快陷于无声。
少女饶有兴趣的望着白衣男子,见他收拾完那些人转身便走,忙从搂檐上跃下,叫道:“哎,你等等……”
白衣男子早已知道少女的存在,闻言转身,取笑道:“你看了那么久还没看够,你不怕吗?”
少女一撇嘴,双手一拍,大有一副大义凌然之势,道:“怕什么,反正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衣男子笑道:“你一个女孩家半夜三更跑出来,就不怕出什么事?”
“出什么事,”少女嗤之以鼻道:“谁敢惹我,我不找他麻烦就不错了。”
白衣男子心知,这定又是哪一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千金小姐,摇头失笑道:“天这么晚了,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一听要回家,少女立时慌乱起来道:“我好不容易才偷偷跑出来,若让我爹逮到了,还不打烂我屁股。”她忽然扯住白衣男子衣袖道:“你的暗器那么厉害,教我好不好,我拜你为师。”她说着便要跪下,却被白衣男子拦住道:“我不收徒弟。”
少女撅嘴道:“真小气,”她拍拍自己胸脯:“收了我个徒弟,我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白衣男子依旧摇头道:“不行。”
少女冷哼一声,忽然狡黠一笑,道:“你若不答应我就一直跟着你。”
少女说到做到,无论白衣男子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白衣男子走进客栈,少女就抢了小二手上的茶水,亲手倒在白衣男子杯中,白衣男子住进破庙,少女就准备好锦帐被衾……
如此折腾了两个月,白衣男子终于领教她的本事,无奈道:“好,我答应你教你暗器,但是你不能叫我师傅。”
少女一愣道:“不叫你师父叫你什么,若是我报出你名号,我几百条小命就没了。”
白衣男子眼神一厉,扫向少女道:“你知道我是谁?”
少女正为自己一时失言懊悔,但见白衣男子神情,反而不怕了,手中捏根银针,微微笑道:“燕尾针,五毒书生秦信独门暗器,傻子才不认识。”
白衣男子忽然笑了,道:“没想到你居然可以藏这么久,看来你还真是个人才。”
少女不屑道:“这种夸人的话我听多了,你就甭浪费唇舌了。”
白衣男子道:“我教你暗器,但是不能收你为徒。”
少女生怕白衣男子反悔,急道:“不拜你为师怎么行……”
白衣男子笑道:“我也不比你大几岁,你就叫我大哥吧。”
韦月双目紧闭,他仿佛置身一片巨大的荆棘丛中,荆棘丛中开满妖娆艳丽的花朵,林梦枕赤、裸、裸站在荆棘丛中,她的全身被荆棘缠绕,荆刺刺入体内,林梦枕全身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鲜血不停的从她体内溢出,血顺着荆棘藤四处蔓延,供养着不停盛开的花朵。
韦月想上前解救林梦枕,但他只要向前踏上一步,无数荆棘随即缠绕而来。
这是林梦枕的心。
一个被伤的残缺不全,被不停的嗜咬,直到鲜血流尽那一刻,才会停止跳动的心。
是什么,化作无数荆棘,不停地吮吸着她的鲜血。
是什么,让她如此抗拒着别人善意的救赎。
那些盛开的妖艳花朵,是魔鬼的恶果,还是她释放的解脱。
韦月忽然将林梦枕拥入怀中,喃喃道:“我看到了,看到了……
他看到了什么,他是真的看到了那个在林梦枕心中,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还是已然将自己当成了他。
他已经为林梦枕心中悲哀深深动容。他仿佛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像是个孩子,一个需要别人来关爱的孩子。他又像是一个无畏的守护者,想要用自己的一切,去温暖怀中的女子。
他们不曾相识,不曾相知,却在这一刻,因为内心某种神秘的联系,紧紧拥在一起。
秋风瑟瑟,枯草萋萋。
一个普通的小山谷中,一间普通的茅草屋。一名身着白衣的男子坐在草屋上,手中捏着一块碧绿的翡翠玉佩。他垂首望着手中的玉佩,像是在沉思,又像是望到很远的事情,神色凄然。
天阴沉沉的,仿佛随时都会下雨。狂风吹卷着地上的枯草,到处透着说不尽的凄凉之意。
一名身着琉璃百褶裙的少女从茅屋中走出,清丽绝俗的脸蛋上带着淡淡的笑,她仰头望向白衣男子,叫道:“秦大哥。”
白衣男子握住手中玉佩,笑道:“嗯,什么事?”
蓝衣少女道:“这里好无聊,我们不要待在这里了好不好?”
白衣男子道:“你想家了吗?”
蓝衣少女跃上屋顶,坐在他身边,手托腮道:“没有,”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晶亮:“我么去苏州好不好,现在正是吃蟹的时候。”
白衣男子见少女一脸馋嘴猫模样,不禁失笑。
蓝衣少女撅嘴道:“有什么好笑的。”她哼一声,扭头望见白衣男子手中的翡翠玉佩,好奇道:“这是什么?”
白衣男子道:“这是我娘留给我得唯一的东西。”
少女拿过他手中玉佩,道:“这是双龙纹玉佩,应该有一对,怎么只有一个?”她出身世家大族,对各类珍宝多略知一二,双龙纹玉佩,取双龙戏珠图案,两枚玉佩和在一起,才是一块完整的玉佩。
白衣男子遥望远方,神色寂寥道:“另一枚在我弟弟身上。”
少女轻声问道:“那他人呢?”
白衣男子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和弟弟是孪生兄弟。我们是一对连体婴,当年娘生下我们时,外公见是一对畸形婴儿,生怕传出去有辱家声,便要将我和弟弟丢掉。说来也巧,就在那天家里忽来了一名江湖术士,说是能将人体分开来。娘苦苦哀求外公让他一试,外公本不答应,但禁不住娘苦苦哀求,勉强应下。我和弟弟相对而生,我的左胸和他的心脏连在一起。那名术士将我们分开,我平安无事,但是弟弟心脏太过脆弱,那个术士说如果想让弟弟活下来,就让他带走。娘万分悲痛之下,将她和爹的定情信物,”他望向手中的玉佩道:“分别放在我们身上,希望我们日后可以相认。”
少女静静听着,小心翼翼问道:“那后来呢?”
白衣男子道:“后来,爹进京赶考,一去不返,外公惨死,我们无所依靠,娘就带着我到处流浪。我五岁那年,娘也过世了。我就独自一人乞讨为生,直到我被师傅收养。”
少女不知他还有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苦涩往事,轻声叫道:“秦大哥。”
白衣男子轻轻笑了笑,笑容中带着说不尽的悲凉,他抬手像是想要抚摸少女如墨秀发,手身到半途却忽然顿住,白衣男子遥望山谷口,茫然收回手。
被人偷窥往事的愤怒,紧紧攥固了林梦枕的心。她如同发狂的野兽,狠狠推开韦月,低头剧烈地喘息,紧紧握住赤月斩,冷冷道:“我不管你是谁,我一定要拿到打开黑暗之渊的钥匙。”
林梦枕暴喝一声,赤月斩带凌空一划,袭向韦月。赤月斩从韦月胸前划过,劲气割裂了他胸前的衣襟。韦月仿佛还沉浸在林梦枕的往事中无法自拔,他垂首望着胸前裂开的袍服,眼中带着淡淡的忧伤。
林梦枕身体一旋,数枚暗器打出。
韦月顿时清醒过来。玉骨折扇自上打下,内力涌进,暗器在触碰到玉骨折扇的那一刻陡然停止。玉骨折扇自韦月手中一转,那几枚暗器折身袭向林梦枕。
林梦枕凌空跃起,赤月斩自上斩下,只听“叮叮叮”几声响,暗器被赤月斩打飞出去。四周的玉雕牡丹皆备震裂,白晶玉石瞬间乱舞纷飞。
韦月手中玉骨折扇连连抖动,林梦枕只觉一股极寒的劲气冲的自己体无完肤。她心一横,赤月斩连连颤动,冲过劲气,刺向韦月。
“叮……”
玉骨折扇与赤月斩在空中相交,发出一声冷冽的声响。刀与折扇相击的劲气陡然暴涨,震得牡丹花丛中水晶玉石块块碎裂。
两人一合即分,林梦枕连连后退,直到身体抵住那块巨大的玉石假山,才止住去势。一缕鲜血从林梦枕口中溢出。
韦月望着碎裂满地的玉石,像是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
他从小在这里长大,没有玩伴,陪伴他的只有这一堆堆玉石。那时候,这些翡翠玉石被凌乱的丢弃在这里,韦月每日将这些玉石按照颜色的不同,一点点分开,这样一遍又一遍。直到有一天他厌烦了,他就拿着这些玉石,比照着四周的花草树木雕刻。
直到有一天元晋出现,笑道:“我来看看我们的小韦月怎么样,看来这样子不错。”望着他雕刻玉石,元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问道:“这些都是你刻的吗?”
韦月点头。
元晋含笑告诉他,五瓣的是梅花,花瓣看上去像月牙的是莲花,叶子长长的是兰花……
元晋很少来这里,韦月依旧很孤单,他渐渐变得痴迷于这些玉石雕刻,他把这些玉石成群的雕刻,摆放在一起。他仿佛是个天生的雕刻者,自小到大,他都极少雕坏东西。他的每一件作品都是那么完美,那么自然天成。
韦月抬头望向林梦枕,他像是伤透了心,眼中隐隐带着雾痕,道:“你为什么要打碎它们。”
林梦枕擦掉口角血痕,冷冷望着他,道:“我要打开黑暗之渊的钥匙。”
韦月低声道:“你为什么非要‘神门之印’。”
林梦枕道:“我要救人。”
韦月眼中带着深深的悲哀,轻声道:“可是,没有它我会死。”这个刚刚感觉得到温暖,却又瞬间要失去的少年,脆弱的如同这些美丽的玉石般不堪一击。
林梦枕冷声道:“我别无选择。”她陡然出招。
林梦枕的心在剧烈的颤抖,望着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她害怕自己下一瞬间就下不去手。
杀气肆虐——
韦月眼中带着绝望,身上紫袍鼓荡而起。他握紧手中玉骨折扇,咬牙向林梦枕迎去。
韦月为绝望的眼神几乎撕裂林梦枕的心,但她的刀却依旧没有半分停留。他们像是受伤的野兽,为了生存,不得不进行最后一刻殊死的决斗。
韦月手中的玉骨折扇,乃是用昆仑山千年寒玉为骨,雪山天池中火云蚕丝为面,坚硬无比,却又柔韧异常。林梦枕手中难得一见的乌金赤月斩,在它面前反而成了俗物。
两人相交,空中紫光与银光汇集成一团,地上玉石花草被两人打斗散出的劲气冲击的碎裂不堪。原本精致绝美的玉石花园瞬间变得一片狼藉。
韦月的武功远远高于林梦枕,只接三招,林梦枕就觉体内真气乱成一团,全身血液翻腾,随时会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林梦枕本是极好强的女子,即便是再强大的对手,未到最后一刻,她也绝不会认输。越是在最后生死关头,反而越能激发出她体内的潜力。
韦月体内力量传于上代韦月公子,经过神门之印牵引,可爆发出摧毁一切的力量。但韦月自始至终却只用了一层功力,眼前的这名女子明明已脆弱不堪,为何却依旧不停地向他攻击。
她为何如此执着,在她冷冷推开韦月的那一刻,她就关闭住自己的心扉。韦月只能看见生长着无数妖异花朵的荆棘,却无法再走向荆棘一步。
劲气狂舞,如卷飞的狂龙,玉石纷飞,如万丈悬崖倾泻下,打在嶙峋怪石上,迸溅处的水花。
赤月斩被紧紧扣在玉骨折扇下,林梦枕只觉一股黏力将赤月斩与玉骨折扇紧连在一起,怎么也无法抽出。她眼神一冷,数枚蝴蝶镖打出,迎向韦月面门。
韦月左手挑起,玉骨折扇一转,绕过林梦枕手中赤月斩,重又回到他手中。他陡然合并玉骨折扇,四枚蝴蝶镖“叮叮”落到地上。
林梦枕一招未中,三枚流星镖的再次打出,分取韦月印堂、咽喉、神阙。韦月身体一侧,躲过不同袭来的三枚暗器,却不料,暗器在半途陡然折身,分射向他左右肋,与此同时,林梦枕手中赤月斩迎向他面门。
林梦枕是铁了心要拿到神门之印,出手毫不留情。
韦月似绝望到极点,仰天长啸。无数劲气从他体内倾泻而出,林梦枕的刀在离他三尺处,再近不得一分,她只觉自己几乎被撕裂,劲气再盛,林梦枕终于支撑不住,身体如断线的风筝向后飞去,撞到残破不堪的玉石上,掉落下来,“哇”的吐出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