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风烟阁
秋痕望着空掉的双手无声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无尽的悲哀。她闭上双眼仿佛压抑着心中的痛苦,纤腰一扭,消失在密林中。
纪成轩不料到这个女子如此决绝,不由微叹口气,向前捡起碎落道尘土中的琵琶。
这个女子自始自终所要的不过是将琵琶毁掉。
人生无知己,了无一生。乐无知心人,就算再名贵的乐器,也不过是个摆设。
魏见星捂着伤口,勉强站直身体道:“多谢侠士相救。”
纪成轩道:“举手之劳,兄台不必挂齿。”他望向魏见星腰间的伤口道:“秋痕的‘飞天决’后劲绵长,兄台的外伤虽不碍事,但体内的劲气要及时化掉,若兄台不嫌弃,就随我到寒舍来疗伤。”
魏见星拱手道:“多谢,只不过如此叨扰足下了。”
白衣男子笑道:“四海之内皆为朋友,兄台不必客气。”他见魏见星面上犹豫,问道:“兄台可还有事。”
魏见星道:“我有一位兄弟与我在林中失散。”
纪成轩浅笑道:“原来是这样。兄台放心,我来帮你找你的兄弟。你身上的伤耽误不得,请随我来吧
魏见星随纪成轩走进密林,两人行了三四里,忽见远处一座高山矗立,石块砌成的山路蜿蜒向上。山路前,八条青石雕成的大柱雄伟支起红色飞檐。飞檐下搂牌上长劲有力写着“风烟阁”三个字。魏见星心中诧异,却默不作声,随纪成轩向上行去。
蜿蜒的石道两旁被人精心栽种着各种杜鹃,此时盛开正自艳丽。红黄紫白,一团团一簇簇芬芳满路。
花圃中偶尔会出现几名采摘鲜花的小姑娘,见到纪成轩笑着叫道:“阁主。”望见纪成轩身后的魏见星,又不由露出好奇之色。
纪成轩含笑向花间的小姑娘招手,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
石道到半山腰忽然一转,眼前豁然开朗。魏见星抬眼望去,只见远处房舍鳞次栉比。亭台楼阁精致古朴。其中大树参天,花草争奇斗艳,好一片风光烂漫。
纪成轩带着魏见星穿过花圃,走进一条游廊,游廊弯弯曲曲仿似没有尽头,游廊外不远处,满池荷叶碧绿,青色的花苞吐出水面,正自酝酿着夏日的灿烂。
围绕着荷花池相继盖着六七栋两层小楼,有的很陈旧,有的好像是新盖起,楼窗还散发着草木原有的清香。
两人走出游廊,纪成轩将魏见星引入一栋名叫“微草堂”的小楼。小楼中摆设精致,纱帐轻飘,淡淡的药香从中飘出。
一名身着红衣的女子见两人走进来,向前行礼道:“参见阁主。”
纪成轩道:“希凝,这位兄弟受了伤,你帮他看一下。”
红衣女子走近魏见星,一指旁边的病榻道:“来,这边。”
魏见星依言坐下,解开外衣。红衣女子用短刀割开他的中衣衣襟,查看他腰间的伤口道:“是用琴弦所伤。”手中用力,短刀割入魏见星血肉内,痛的魏见星冷吸口气。
红衣女子眉头一皱,放下刀取出银针,在火上细细烧灼道:“我用银针先封住你的经脉,三个时辰内不能动用内力,否者牵扯到体内的乱气,会损伤你的功力。”
魏见星在接秋痕第二招时,体内的真气就被其冲乱。若不是纪成轩来得及时,他根本无力再接秋痕第三招。魏见星不想到初到这里,便遇到秋痕这样的高手,而眼前的纪成轩武功更是在其之上。
这人迹罕至的岭南深林中,到底隐藏着让多少不世高手。
红衣女子手中捏了数枚银针,分刺魏见星各大穴道。魏见星只觉身体一麻,红衣女子出手如电,手中短刀轻挑,魏见星体内断弦“哧”的飞出体外。
魏见星自小到大受伤无数,好多次连命都差点丢掉,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布满身体。琴弦所伤的伤口虽深,却不大,红衣女子在魏见星腰间撒上金疮药,缠上纱布道:“好了,只要注意一下,过两天就没事了。”
魏见星低头望望缠绕在腰间的纱布,系上外衣拱手笑道:“多谢姑娘。”
红衣女子含笑点头,望向纪成轩怀中断裂的琵琶,道:“是秋痕的落雁。”
风烟阁与落霞谷世代恩怨,希凝也曾见过见过秋痕几次。她想起那袭孤冷的身影独自立在断崖之上,永远带着超脱一切的清绝。她琵琶总是被沉寂在怀中,不为任何人而弹。她怎会舍弃自己的琵琶,让它断裂,落入纪成轩手中。
是什么,可以让那样一个女子如此决绝,亲手毁掉自己视若生命的东西。
希凝想到了纪晓寒。
当年她不顾一切想要摆脱命运的束缚,从千障岭落下。若不是有人出手相救,恐怕她早已归西。希凝不明白她们在想什么。
希凝是个简单的女子,她每日所做的事采摘药材,看病救人。她从不胡思乱想,也不过意奢求。她要的只是平平静静,安然度日。所以,她不明白,她们为何都如此执着。
希凝暗叹口气道:“长老的外伤都已痊愈,但是武功一时却不能恢复。我听说雪岭源有种名叫‘真知草’的草药,可助人快速恢复功力。我跟阁主说一声,想明天就动身。”
纪成轩性子淡然随和,别人想要什么,他都会尽量满足,闻言颔首道:“好,你去吧。只是要去雪岭源就要过藻泽雾林,太过危险,我让梁涛陪你去吧。”
希凝医术虽高,武功却平平。她虽不喜欢有人跟随,但这次也不得不考虑纪成轩的提议。雪岭源深处万丈悬崖,四周藻泽、雾林密布,还有许多凶狠猛兽,只要一不小心就会丧命其中。而以梁涛的武功足以保她平安。
但希凝知道纪成轩遣走梁涛的用意绝不如此简单。
落霞谷与风烟阁之战随时都会爆发,他现在遣走梁涛,无疑是失去一条臂膀。乔英这半年来对风烟阁一直咄咄相逼,而纪成轩却一直忍让。
阁中早有人不满,尤其是梁涛。他宁愿与落霞谷拼死一战,也不苟且偷生。梁涛是孔长老的首席弟子,也是下代长老继承人。他在阁中的威望早已超出纪成轩这个缺席数年的阁主。
纪成轩在生死存亡之际将他遣走,是借机消掉他的权利,还是另有打算。
一名身着深色长袍的男子走进微草堂,双手奉上大红色的帖子道:“阁主,这是乔英派人送来的战帖。”
纪成轩接过战帖,火红的战帖两边用金丝镶嵌,华丽精美。正中间写着:纪成轩请启,字迹敦秀沉稳,如同一个人凝重的思绪。纪成轩接帖在手,只觉有千斤重。许久他打开战帖,只见上面写道:三日后断崖亭与汝一战。右下首落款:乔英。
纪成轩望着战书中的字迹沉默不语。
他的脸罩在面具下,没有人看见他的表情。但他的眼中却带着无尽的茫然,如同一个挣扎在惊涛骇浪中的人。他知道自己已无救,唯一等待的就是慢慢被洪涛吞噬。
没有人知道纪成轩在想什么。纪墨阳焦急的望着纪成轩,他不明白,他的阁主为何一直如此优柔寡断。风烟阁的尊严,纪晓寒的性命,在他心中到底有多重。
他想求解脱可以不用回来。既然他愿意承担下一切,却为何如此一拖再拖。这一切终要解决,即便他心中千般不愿,也无法改变。
魏见星远远望去,只见战帖之上字迹熟悉,落款之处却又是陌生人的名字。魏见星突然发现,这一切不是如他想的只要找到沈轩与仇子英如此简单。
在这远离中的岭南深林中,还有着许多他不了解的恩怨。这些恩怨牵绊着所有人。
沈轩与仇子英也许都被牵涉其中。
窗外,夕阳西沉,金色的光芒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楼中一切都沐浴在金光之中。;魏见星暗叹口气,呢喃道:“太阳要落山了。”
纪成轩收起战帖,道:“墨阳,这是我新结识的朋友,你带他去竹轩阁住下。”
纪墨阳漠然打量魏见星。魏见星见他满眼怀疑,诚然拱手道:“在下魏见星,足下有礼了。”
纪墨阳可不像纪成轩那么随和,望着魏见星丝毫不掩饰眼中戒备之色,做个请的姿势道:“魏公子请。”
望着魏见星与纪墨阳离开,纪成轩微叹口气,取下脸上面具。
这张脸不再年轻,眼角处已有细小的细纹。岁月的痕迹无法掩饰他的俊雅出尘,反而更为他增添了一分魅力。
也许是太过疲劳,这张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疲倦。也许是有太多忧心事,他的眉头一直紧锁。
这是个风神如玉的男子。
让人看上去,他不是江湖上神秘门派的掌门,拥有者最高绝学,掌管着别人的生杀大权。他更像是一名手执书卷的书生,带着他的温文尔雅,潇洒俊逸遨游在天地之间。用他的妙笔生花勾勒出一张张,一卷卷风雅诗画。
纪成轩走到小几前抬手研磨,似是在想什么,并不急着动笔。
希凝径自收拾包裹,明日她就要上路。微草堂的一切事物都要交代好。有很多草药都不齐全,需要采摘。阁中生病的人的药单都要整理出来,让他们按照药方抓药。孔长老与周长老所服的药中“萝薇花”快没了,要吩咐小童赶快采来。这种花有微毒,只有晒干了才能服用……
她有太多的事要做。
希凝忽然有种离家不归的错觉。这种错觉太过奇怪,让人不由心生悲伤。希凝不由摇摇头,心道:自己在乱想些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
正自好笑间,忽听纪成轩唤道:“希凝。”
希凝抬头望向他,问道:“什么事。”
纪成轩落下最后一笔,将桌上的画像展给她看,道:“你去找文命,让他一定找到这个人。”
墨迹还未干,淡淡的墨香从中传来。画上是一名二十八九岁的女子,却做男子打扮,清丽的脸庞上带着几分英气。
希凝从未见过此人,不由好奇问道:“她是……”
纪成轩道:“这是我一位朋友,几日前在岭南失踪,你告诉文命让他顺着清溪向下找。一定要找到她。”
“可是……”希凝道:“清溪下游便是落霞谷,若我们的人贸然前去寻找。被落霞谷的人发现了,乔英定不会善罢甘休。”
纪成轩望了望落下的黑幕,道:“你叫文命带着这幅画去找乔英,她不会阻拦。”
希凝见他说的肯定,心中不由奇怪:这个人是谁,连乔英都对她另眼相待。她不是好问的女子。她知道该让她知道的事,纪成轩一定会告诉她。不该知道的,即便她问也问不出什么。当下颔首道:“我知道了。”
夜极浓。
浓得仿佛化不开的淡淡愁绪。
夜极深。
深得仿佛无尽深远的蔓延。
夜极黑。
黑的掩盖住一切的色彩与悲喜。
踏着这极黑的夜色,林梦枕悄然潜出暖香坞。在外房打瞌睡的侍女,被林梦枕点了穴放在床上,即使有人来看,也一定会误认为她在熟睡。
林梦枕在落霞谷待了两日,这两****从乔洛儿口中没有问到一点可用信息。她相信那个女孩没有说谎,也许她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出了暖香坞是一条长长的游廊,游廊上每隔三尺悬挂着一盏粉色的灯笼。每一盏灯笼上都被人细笔描绘着各类花鸟图案。游廊两侧栽种着各类花草,在深黑的夜中,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林梦枕穿过游廊,面前大树林立。过了树林,只见远处漆黑之中,一片罂粟含苞待放。罂粟有麻醉作用,林梦枕不敢大意,闭住呼吸走进罂粟丛。
罂粟丛中有一栋小楼。小楼上懒洋洋的斜倚着一名女子。那女子身着一袭极薄的纱衣,半个****露在外面,在林梦枕走出罂粟丛时,对她媚然一笑。
林梦枕心中不由一颤,听那女子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姐姐请到楼上来坐坐吧。”
这名女子生的极美,声音又酥又糯,虽是同为女子,林梦枕也不由被她的美丽所吸引。
林梦枕年轻时也算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但与这名女子比起来,却差了老大一截。她心知这名女子定然练过媚术,当下笑道:“多谢姑娘美意,只不过现在这么晚了,我看姑娘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哎呦,”那女子娇呼一声,笑道:“姐姐何必如此无情,长夜凄清让妹妹如何睡得下。”像是在责怪无情的情郎。
依林梦枕以前的火爆脾气,恐怕早就连讥带讽将这个女子骂一顿。但是现在,她却一句带刺的话都说不出。
楼上女子一双眼睛柔情似水的望着林梦枕,仿佛像是无尽的春风融进她心里。
林梦枕用暗器狠狠刺了自己一下,手上的疼痛令她清醒过来,道:“三更半夜的姑娘请陌生人进房,难道就不怕。”
楼上女子掩唇一笑,娇呼道:“哎呦,你又不是狼,还能吃了我不成。”
林梦枕冷笑道:“我不是狼,但******我看你就是个十足的狐狸精。”
楼上女子妙目微转,笑嗔道:“姐姐说话好生无礼。虽说你是落霞谷的客人,但我也应该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祸从口出。”她目光陡变,光影一闪,身体飘飞,冲向林梦枕。她手中所用乃是一支三尺长的银箭。箭尖处一点清光连连闪动,尾翼处一条精致的银链缠在洁白的浩腕上。
林梦枕不想与她缠斗,接下一招跃入身后树林。那女子却不肯善罢甘休,手中银链连连展开,银箭袭向林梦枕。女子所用的兵器名为“清光锁银链”,乃是用东海金钢丝制成,极坚极韧。即便是削铁如泥的玄铁剑也无法毁它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