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眼下这般地步,找到眉姬方是首要。
云若问申显:“你逼问冒充眉姬之人时,可有旁人在场?”
申显摇头:“并无,那人进入眉儿房内后,挥退了所有侍婢,想是怕万一不甚露出马脚,招人怀疑。”
云若略一点头道:“如此最好。你可从玉世子那里借些人手,先将春风渡监视起来,然后见机行事。其它的我自有办法。”
申显一把拉住她:“莫不是你要亲自去探查那些人的老巢?那可不成,休说你功力未曾恢复,即便身手尚在,也不能去冒这个险,不若由我亲自去更好。”
云若似笑非笑:“你去了,谁去收拾春风渡的残局?”
除了申显,无人比他更熟悉里面的环境和人事布置,也只有他,能够掌控整个春风渡,防止隐匿在里头的断肠门徒向同伙报信。
云若拍拍他的胳膊,转身便走。
申显总归不放心,拉住她,说道:“要不让阿月与你同去?他的身手你是知道的,上次大理寺冰窖出事那回,也是他救了你。”
云若迟疑了一下:“叫他?不合适吧。他救过阿田,又救了我,两次救命之恩还没回报呢,如今再叫他亲涉险地,这一次又一次,你让我拿什么还?”
“既然还不起,干脆多欠点也罢,等有朝一日逮到机会让他求到你头上,欠下个大大的人情,岂不两下扯平?”
“你说得容易!”云若白了他一眼,心中却暗暗考虑此举的可行性。
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玉世子身体有恙,此去寻断肠门老巢,免不得会有打斗,万一像上次那样引得热毒发作,我岂不成了罪人?”
“他这人行事谨慎得很,你提前与他说,他就不会无备而往。”他眼神从云若颈间微露的红绳上飘过,“再说,有你在身旁,他有办法不会让自己看起来太过孱弱。”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时间紧迫,眉姬失踪一刻,危险便多出一分,申显再也等不及与她解释,说道:“你若觉得不好意思开口,我去说便是,教你一人前去,我实在不放心。”
云若一把拉住他:“何需劳动你大驾,我去跟他说,顺便让他派人手过来。”
申显知她主意已定,便同意了,最后还硬生生朝她扯出个难看的笑容,默默转身往春风渡方向走去。
云若望着他略显憔悴的背影出神了片刻,耳际传来细微的簌簌声,眼角瞥过一片衣角。
心头晦暗一片,转身往自家府邸走去。
小半个时辰之后,两个身着黑麻短打的小厮从云府的角门走出,手上分别提了两根条状物,用布包着,暂时瞧不出是什么。
伏在附近,一直等不到动静的两个武侯见有人出来,顿时来了精神。待看清人的模样,不由有些失望,互相嘀咕起来。
“这么晚了,说不定人家女君早睡下了。再等也是白等,要不咱们回去吧?”
“方才离得太远,不曾听到申家郎君跟云女君的谈话,就这么空手回去,你不怕被上头责罚?”
“那如何是好?”
“哎,先等着吧,上回算命的说我最近走好运,说不定今晚真的有什么意外之喜呢,嘻嘻……嗯,那两小厮呢?”
“两位大人可是找我们?”背后冷不丁传来说话声。
二人惊吓转头,只见方才还在角门边的云府小厮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一人手里提着一根木棍,笑眯眯地瞧着自己。
“呵呵,两位小哥,我等不过巡街到此,并不是为了找谁……唔!”
扑通、扑通,二人脑袋上分别挨了一记,闷哼倒地。阿全阿半将其扛入府内,又分别捆住手脚,堵住嘴,扔进柴房让人守着。
这头,云若吩咐好云田看住寂春,自己则一身男装,又将脸涂黑,眉毛加粗,甚至还故意在耳下粘了一颗不大不小的黑痣。
云田指着黑痣奇怪问道:“贴上这个岂不多此一举?就凭这丑模样谁会认出阿姐来!”
云若睨了他一眼:“我如今这身装扮普通,虽不易惹人注意,但是万一遇到那些特别眼利的,便躲不过去。这些人惯会反其道行事,对普通人更加留心,也更加留意一些不起眼但是比较特殊的细节。稍微留点标记在身上,将来他们按图索骥地去找,就算真见了我,也绝怀疑不到我的头上。”
“阿姐狡诈!”云田叫道。
“兵者,诡道也。亏你还想继承父亲衣钵,连这点也不懂。”云若嫌弃地拍拍他的胳膊,说道:“好生看住府里,我未回来之前,任何人上门来见都拒了。”
“若是宫中来人……”云田试探地问。
“短期内不会。”云若肯定道。
虽说比之从前萧陌变了许多,很多时候云若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是有些习惯,一些根植于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改变的。萧陌是个骄傲至极的人,连着被拒了两次,他不会再让自己被打脸第三次。太皇太后也不会来找她麻烦,既然云氏推掉了有可能入主中宫的大好机会,申氏则一定会死死抓住,此刻她想必忙着在说服她的侄孙女吧。
想到申遂儿,那个与裴琛纠缠不休、不可一世的申氏女君,云若不由一叹。人们都侧目于申家女娘的跋扈,可是又有谁想过,眼下她瞧着活得肆意,却是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做主的可怜人。可是这世上又有几个女子能够为自己做主,还不是两眼一抹黑地将终身托付出去,究其原因还是这世道对女子太过苛刻,如此一想,申家遂儿也算不得最凄惨的那一个,至少她呼奴使婢,生活无虞,除了婚姻大事,其它也算顺遂如意。
很快,她就要代替自己进宫了吧……
想到这里,云若不由有些愧疚,可是她也知道,即便自己顺了萧陌的意思,申遂儿也逃不过被家族安排进宫的命运。她生来就是后族的女子,又是这一代申氏家主的唯一嫡女,不能成后,也必为妃。
云田近来沉稳了许多,就像现在,并不问云若为何突然易容打扮,大半夜的刚回来又要出去作甚。他遇事学乖了许多,回去时顺便叫走了一直候在院里的寂春。
待人都走光,云若走至窗前,轻轻唤了一声。
一条青灰的人影飘然而落,从来面无表情的溶夜此刻一脸惶恐不安。
“知道我为何现在才叫你出来吗?春风渡出了那样的事,为何之前我从你这里没有收到一丝消息?”云若冷冷道。
“属下有罪。属下也有好几日未能联系上夜鸽,原本以为那不过是一时的事情,原先也不是没有过。但是此次失联时间过长,属下想尽办法也未能与她取得联系,正欲禀报小主……”
“原来不是第一次,夜鸽她,被人收买了?”
溶夜闻言连忙否认:“不,她决没有那样的胆子,虽然属下并不知道她失踪的原因,但是属下与她共事多年,了解她的为人,她绝不敢背叛小主,背叛暗夜盟。”
云若不语,夜鸽到底有没有背叛她,光凭溶夜几句话如何能取信。夜鸽是负责搜集情报和传递消息的,春风渡出了事,她若不察,顶多算是失职,但是现在她竟然玩起失踪,倘若不是被人所劫,那就是携秘而遁。
比之前者,云若更相信后者。
暗夜盟自师父手中创立,几十年来搜罗的秘密轶事不知凡几,上至宫廷,下至平民,天下三国,无不涉猎。所有机密集中至夜鸽手中,经过分析提炼,拣出重要上报至盟主处,其它的也不销毁,而是分门别类,编册封存,以备日后之用。能够担任如此中枢之职的,武功自不必说,承袭了暗夜盟最好的武技,甚至各种特殊技能,包括追踪或者匿形技能,换脸易形的手段,都需精通。
可以说,能够成为暗夜盟的夜鸽,所具备的能耐非常人能比,放到江湖的其他门派,那也是一等一的强者。这样的人,被无声无息地掳走,简直不可思议。所以云若第一时间就将这个可能性排除了。
夜鸽若是叛变,她手中掌握的机密,包括从上一代夜鸽手中继承而来的资料就会泄露,暗夜盟的损失将会无法估量。
溶夜心中知晓利害,却隐而不报,无非是与夜鸽自小一同进入暗夜盟,两相配合默契,久而久之,情谊深厚,便是疑心她心有异志,也照样视若不见。
如此轻率渎职,要说她说对溶夜没有失望没有愤恨,那是不可能的。
云若沉默片刻:“溶夜,我一向待你如何?”
溶夜俯首道:“小主全心托付,属下一直感激涕零。”
“我师父待你如何?”
“老主再造之恩,属下万死难报。”
“那夜鸽呢?她是否如你一般对我心怀感激,对暗夜盟忠心赤诚?”
溶夜满面羞惭,不敢言语。
云若嗤笑一声:“你也不敢为她指天发誓吧。如此,倘若我发通告将夜鸽剔除出暗夜盟,并下绝杀令,倘若她胆敢泄露组织内一丝信息,必将被追杀至死。你觉得如何?”
溶夜面色顿变:“请小主三思,夜鸽下落尚不得知,如何罚她,不若等找到人以后再说。”
云若冷笑:“如果找到她了呢?如果已经找到她,你会出手擒她,还是借口失手放过她?”
“属下万万不敢放任她做出任何损害暗夜盟之事……”
“不,你敢!因为你知道,夜鸽已经死了!”
“小主……”溶夜惊愕地睁大眼睛,愣怔当场。
云若冷笑,如果她没猜错,夜鸽就是那冒充眉姬之人,这一点在她从申显口中得知有人能够易容成眉姬的样子,便已隐隐猜到。溶夜就潜在不远处,以他的耳力,怎会听不到自己与申显的谈话。后来申显又提到对假眉姬稍加逼问对方就自戕,那样惧怕被揭破,极有可能便是因为申显与自己走得近,她勾结断肠门,假冒眉姬一事根本无法再对自己隐瞒下去,揭破是迟早的事,与其遭到暗夜盟残酷的追杀,还不如就此死去,一了百了。
但是云若不敢轻估世人对于活命的执着。凭直觉她相信夜鸽身死一定还有其它原因。至于原因为何,她就不得而知了,也许是断肠门事先就对夜鸽留了后手,也许是其他势力暗中渗入到这件事当中,让她权衡利弊之下不得不选择去死。
以溶夜心思的细密和对夜鸽的了解,又怎会猜不出夜鸽就是假眉姬。可是他装作浑然不知的模样,以图对夜鸽的名声做最后维护。
真是情深义重,刎颈不渝,可是放云若这里,只能报以一声叹息!
望着眼前面色惨白的溶夜,云若摇摇头:“你若还有心,就离开天都吧。自己去向师父请罪。倘若她老人家愿意相信你,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我这里无有不可;倘若师父也不愿再接纳你,从此天涯海角,任君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