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司夜使官邸后,卢景驰就乘上了轿子,在仆役与近卫的簇拥下回到了明乘风昨夜曾经两度拜访的那处院落中。
昨夜在院门前驻守的那两名约是已过天命之年的甲士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又一名身着赭衣的卢家管事。
在卢景驰走下轿子之后,这名管事就迎上前来,对他开口说道:“主上,今日需要您批示的公文已经送到了。”同时,他还多看了跟在郡守身后的明乘风几眼,不过并没有开口发问。
卢景驰微微颔首,然后便跨过了门槛,走进了院落之中,而后又脚下不停地向堂屋走去。明乘风也随之跟了上去。
在光天化日之下,这座用浅灰色花岗岩铺就的小院已经完全褪去了昨夜的幽邃。明亮的天光攀过了以红瓦修饰的院墙,越过了植于庭中的草木,毫不吝啬地照耀着坐落于堂屋之前的门廊。
照看这处院落的卢家仆役已经取走了晚间挂在檐下的数盏灯笼,又趁此间主人暂离的工夫将冷棕色的实木地板擦拭一新,令其焕发出了锃亮的光泽。
在登上台阶时,明乘风注意到,除了她与傅诚之外,其余近卫与仆役都在院中停下了脚步,就连那名管事也不例外。
傅诚推开了屋门,尔后三人便鱼贯而入。等明乘风走进屋内之后,男孩便又关上了门,然后背靠着门板,用好奇中带着一丝兴奋的眼神看向了她。
“阿贺姑娘!”男孩用轻快的语调开口说道,“你和主上……不对,你昨晚为什么会和主上在一起?还有那个下巴都快扬到天上去的明大人……”
“傅诚!”在他说完之前,郡守大人就用一声大喝打断了他。明乘风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卢景驰已经脱下了那件玄色的礼袍,恢复了白衣朱裳的装束,正拎着袍子、一脸不耐地望向这边。
傅诚“啊”了一声,急匆匆地跑了过去,接过了卢景驰手中的长跑。不过,这男孩似乎并未受到主人冷脸的影响,兀自眨着一双雀眼,小声嘟哝道:“主上,谁叫您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不就只能去问阿贺姑娘了嘛?”他一边说着,一边冲明乘风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
“多事。”卢景驰淡淡地说道,伸手不轻不重地在傅诚的头上敲了一下。之后,他似乎突然意识到房间中还有第三人的存在,便一下收回了手,有些不自在地看向了明乘风。
“阿贺姑娘。”卢景驰开口唤道。话到嘴边,他又犹豫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明卿虽作此安排,你却大可放心,孤对你并无逾礼之想。”此言既出,他便有了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不由有些懊恼。
明乘风却没有想到这位郡守对她竟有一丝别样的念头,只当他是君子作派,便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大人——不,如今我也该称您‘主上’了。您不必拘束,平日就把我当作寻常侍女吩咐即可。”为了追捕妖邪,缚灵师有时甚至需要深入荒山野岭,风餐露宿不过是寻常之事。因此,她可不是什么传统意义上的大家闺秀,做些杂活根本不在话下。
卢景驰却摇了摇头,瞥了正在兴味盎然地旁观的傅诚一眼,然后便正色说道:“我不喜铺张,贴身侍从有傅诚一人足矣。况且,你是明卿派来护我周全的亲信,我若把你当作寻常侍女,未免有折辱高士之嫌。此事不必再提。阿贺姑娘,往后你只须恪尽职守,一应杂务交予傅诚便好。”
闻得此言,傅诚不由瞪大了眼睛。随即,出乎明乘风的意料,男孩堪称兴高采烈地大声说道:“是,主上!”他捧着卢景驰的袍子,一溜烟地窜到了明乘风的身边,然后微微扬起了头,热忱地望向了她。
“阿贺姑娘,跟我去后院挑一间客房吧。”男孩献宝似地开口说道,“我打赌,你一定会喜欢朝南的那间!”
“好啊。”明乘风笑吟吟地开口说道。这孩子看着可比君毅小时候讨喜多了。她在心中这么想道。
之后,明乘风便向卢景驰告退,跟着一脸欢欣雀跃的傅诚走向了后院。
“这小子……”在两人的身影消失之后,留在原地的郡守大人才放松了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之后,他便看向了堆在红木几案上的几摞公文。
***
“明大人,请吧。”与此同时,在位于司夜使官邸地下的一间暗室中,徐冠山在一处高出地面三尺有余、一寸见方的石台前停下了脚步,转身对身着赤色礼服、腰悬长剑的新任司夜使恭敬地说道。
然而,即使徐令史已经点亮了设于暗室四方的烛台,不安的感觉却仍旧萦绕在贺方坚的心头。他总是觉得,在那些烛光照不到的角落,有什么东西在窥伺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没什么好怕的。他在心中对自己说道。事实上,贺方坚十分确定,他只不过是被羊老大人的死状吓到了。
从明氏为仆从开设的私学中习得的“常识”告诉贺方坚,安放一座护城大阵的阵图的地方必定是万无一失的。
思及如此,贺方坚不由放心了一些。不过,他那拢在袖中的左手却悄悄地攥住了装在暗袋里的护身灵符。
有备无患嘛,少主之前才告诉过他,他们如今要狩猎的那只妖邪可是会“附身”的,谁知道它会不会恰好就附在他面前的徐令史身上呢?或许是被黑暗激发了心中的恐惧,贺方坚不可避免地胡思乱想了起来。
“明大人?明大人!”见司夜使似乎有些走神,徐冠山不由抬高了声量,“要想启动大阵的阵图,除了融注期以上的修为之外,还需要您那块象征我清霄郡司夜使的令牌。”
贺方坚如梦初醒,有些讪讪地从腰上解下了那块自家少主在草草收场的朝议之后给他系上的令牌,然后再度快速回想了一遍自家少主先前的教诲。
他上前了几步,在那方石台前站定,伸手将司夜使令牌放进了石台之上的凹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