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上京的贵族并不都像‘那一位’一样。”霍云征失望地想道,“这位明大人居然让侍女而非侍从贴身伺候,恐怕是个偏爱寻花问柳之人。”
如果此刻已经紧张得浑身僵硬的贺方坚知道年少的殿中郎在想什么,必定会大呼冤枉。天可怜见,除了一堆化作女子模样、心狠手辣的妖邪与自己的亲人之外,他所与之交谈过的姑娘屈指可数,唯一相熟的女子就是自家的少主。
即使平日抱怨不断,贺方坚也清楚地知道,即使平日表现得再怎么平易近人,自家少主终究还是一名凌驾于世俗之上的修士,同时也是自己的主君。
不过,年轻的殿中郎可不知道事实的真相。
在武断地认为这位来自上京的明氏子弟乃是“食色之徒”之后,霍云征就失去了与之攀谈的兴趣。
在新任司夜使整理好着装之后,捧着业已空无一物的乌木托盘的侍从们便在行礼之后退了下去,将年轻的殿中郎与新任司夜使主仆留在了殿中。
“请跟我来。”霍云征开口说道,抬手指了指开在偏殿右侧的那扇大门。
他领着贺方坚与明乘风离开了偏殿,穿过了一条铺着以被染成红、绯、金、白四色的蚕丝织成的地毯的石砌走廊,然后便登上了几级台阶,来到了议事厅的入口。
年轻的殿中郎在议事厅的门口停住了脚步,遥遥向坐于殿中主位上的那人行了一礼,然后便领着新任司夜使跨过了雕刻着草叶花纹的门槛,进入了议事厅中。
随后,霍云征便自顾自地绕到了盘腿而坐的卢家诸卿的身后,加入了那支同样身着鹅黄色锦袍,腰佩礼剑的近卫队伍。他的引领之责也就到此为止了。
心中充满了忐忑的贺方坚昂起了头,尽量不去看那些身着赤色或青色的礼服,头戴皮弁的卢家卿士。作为侍从的他还是首次受到一帮权贵的瞩目,冷汗几乎在立刻濡湿了他的内衫,头脑也空白了一瞬。
“我连双头怪都见过,还怕这种场面干什么?”他绷紧了脸,尽最大的努力安抚着自己纷乱的心绪,便在一干卿士的注目下走到了大殿的中央,朝上首之人揖首施了一礼。
一直垂首跟在贺方坚身后的明乘风也跟着对座上的那人屈膝行礼,随后,在贺方坚直起腰杆之后,明乘风便依照时下的礼节在“新任司夜使”身后跪坐了下来。
为了避免那位即将卸任的司夜使发现什么端倪,借助法器“晨启”的力量,在抵达广场的那一刻,明乘风就尽可能的掩藏了自己的灵力波动,并激发了数道相应的二阶符咒,将自己的境界伪装成了引气期的水准。
而扮作司夜使的贺方坚早在出门的那一刻使用了一道低阶的混淆符,令自己产生了细微的灵力波动——物极必反,如此一来,那位“羊卿”定会对这位明氏子弟的真实实力有所忌惮。
不过,事情并未如同明乘风之前所料想的那样发展。在进入议事厅之后,她惊讶地发现,前任司夜使似乎并没有参与这次朝议。
大多数缚灵师的五感都比常人的要灵敏许多,因此,在行礼的过程中,明乘风得以听清那些坐在后排的卢氏卿士的窃窃私语。
“这就是来自上京的明氏子弟么,居然还带了个侍女上殿,真是有辱斯文。”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对坐在他身旁的中年男子耳语道。
“八成是来让我们供着的。羊大人也是倒霉,临到老时,朝廷还来了这么一出。”中年男子同样小声地说道。
“羊复——自作聪明。”那个老人轻哼了一声,“他倒是敢做敢当,自己躲在家中,让仆人过来送司夜使的令牌,明摆着就是不将卢景驰这小子放在眼里。”
跪坐下来之后,明乘风就大胆地放出了自己的神念,证实了这些卢家卿士的说法。除了一道设立在议事厅之外的防护结界之外,她没有发现任何修士的踪迹。
与此同时,她也朝坐在主位上的清霄郡郡守瞥了一眼,便对上了这位郡守的目光。
今日,这位郡守仍然披着一件黑色的长袍,只是肩上的花纹由合拢的赤色花苞换成了盛开的金色花朵,与缀在白色上衣领口的花纹交相辉映。
卢景驰的脊背挺得笔直,左手置于膝头,右手则搭上了座椅的扶手,如同昨晚贺方坚与明乘风一同初次拜见他时那般面无表情,双唇紧抿,便显出了几分生人勿近的意味。
与这位郡守对视了一眼之后,明乘风就迅速地低下了头,免得引人注目。
这时,早已将接任司夜使的流程背了个滚瓜烂熟的贺方坚再度朝上首的清霄郡郡守深深施礼,然后便从袖中取出了朝廷的诏令,将朝廷程式化的任命词以拖长的声调念了一遍。
念完之后,跪坐在贺方坚身边的明乘风就接过了自家书童手中的纸卷,然后站起身来,趋前了几步,微微俯身,将纸卷递给了那个跪坐在一张位于大殿右侧的几案边上,身着蓝色长袍、有着一双雀眼的男孩。
名为“傅诚”的男孩冲明乘风眨了眨眼睛,嘴角略微上扬了一些,然后便接过了年轻的缚灵师手中的任命书,起身恭敬地将它递给了自己的主上。
清霄郡的新任郡守接过了朝廷的公文,展开后略略扫了一遍,然后微微颔首,又把纸卷交给了傅诚。随后,男孩便将这封任命书交给了一位正襟危坐,身着赤色长袍,头戴嵌有宝石的皮弁的中年男子。
此人有着一张长脸,双眼细长,额头宽广,两颊略显富态,显得十分和气。接过朝廷的任命书后,他便从座上站起身来,从袖中取出了清霄郡这边应答的公文,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
从这封公文中,明乘风也得知了对方的身份。此人姓冯,是前郡守卢啸的辅臣,清霄郡的上卿——“上卿”虽然只是虚衔,在沛国诸郡的地位却堪与朝中的丞相相当。
一番礼尚往来之后,冯上卿就收起了手中的纸卷,朝座上的郡守拱手示意,便坐回了原位。按理说,接下来便应是一系列冗长乏味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