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年轻的缚灵师低声吟诵起了古老的咒文,手中的折扇也随着无声的韵律上下翩飞,时而展开,时而收拢。
翻过墙头后,清霄郡的郡守在院落中停留了片刻,与自己年少的侍从交谈了几句,然后便登上了连接长廊的木梯,回到了屋内。
在那个名为“傅诚”的男孩关上屋门的那一刻,半空中的明乘风睁开了双眼,手中的折扇陡然静止,再度收在了身前。
法术即刻生效,在明乘风的感知中,一道新的结界将整个小院笼罩了起来。
她长袖一挥,将“晨启”收回了袖中,满意地端详着自己设下的结界。
一般而言,法器品阶越高,其上所能承载的阵法也就越多,反之亦然。
然而,虽是五阶法器,由于出自椋丘公梁氏的某位怪才之手,“晨启”之上仅仅铭刻了“聚灵”、“禁锢”与“生灭”三个法阵。
按那人的说法,三个法阵已经是这把法器的极限了。
作为明氏子弟,明乘风于符咒一道尤为精通,也因此对法器几乎没什么要求。三年前,她的法器不慎失落在了位于佑土东部的一道裂缝之中。
由于与那位怪才交情匪浅,明乘风便以合理的价格将几乎无人问津的“晨启”从那人手中买了下来。
在使“晨启”认主之后,明乘风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一笔多么合算的交易。
就那“聚灵”这一阵法来说,在被那位怪才改进之后,这个最为基础的法阵起到的效果却毫不逊色于一个由十六件专门的聚灵法器组成的五阶蓄灵阵,而“禁锢”与“生灭”两个法阵也起到了十分夸张的效果。
不过,怪才之所以被称为怪才,就是因为他对修行一事毫不上心,修为在融注期停滞不前,比当时刚刚达到灵聚期的明乘风足足低了三个大境界。
由于修为低微,那人纵有千般妙想,五阶法器却已是他的极限。并且,他所炼制的法器往往有着各种缺陷,品阶越高,缺陷就越是明显——“晨启”本身就是如此。
和普通的法器不同,“晨启”上的三个法阵不能同时激发,相互之间的转换至少需要一炷香的时间。而在与妖邪生死相斗期间,这对大部分依靠法器的缚灵师而言无疑是个致命的缺陷。
当然,对于明乘风而言,这个缺陷就不算什么了。
在聚灵法阵的协助下,她很快就调动起了四周的天地灵气,小心翼翼地沿着院落的边缘划出了一道结界。
大功告成之后,明乘风又从袖中抽出了一张三阶的灵符,隐去了结界的灵力波动。
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她打算在回去与自家书童交流之后,就待在卢景驰的身边守株待兔。
借助着风符的力量,她向贺方坚所在的那座位于内城东侧的院落飘了过去,将开始渐渐向西边倾斜的明月留在了身后。
半晌之后,明乘风轻盈地落在了干燥的石板地上。在这个静谧的夜晚,伴随着夏蝉“沙沙”的低语,明乘风无声无息地推开了屋门,走进了贺方坚的房间。
缚灵师的精力远非凡人能及,彻夜不眠不过是寻常之事,只要稍作冥想便可恢复。不过,身为凡人的贺方坚可没有这样的本事。
因此,即使被自家少主恐吓了一番,架不住旅途的劳顿与困意的侵袭,贺方坚还是早早便躺上了床榻。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梦见自己跪在家主的脚下,战战兢兢地不敢抬头,耳畔回荡着家主的怒斥。
“——把这个冒名顶替的贼子给我拖出去斩了。”最终,贺方坚听见上方的明氏家主对左右下达了命令。
早已等候在一旁的侍从便冲了过来,按住了贺方坚的肩膀,将他向殿外拖去。
“不要啊!”贺方坚涕泗横流地大声喊道,挣扎着抬头向上方望了过去,“主公,饶了我——”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身影。
明乘风静静地站在台阶之上,冷眼注视着下方的这场闹剧。
她身着一件由银色与浅淡的紫色交织的长袍,一头青丝用一条白色的发带简单地绑在脑后。
与贺方坚印象中的少主不同,站在台阶上的是个适逢豆蔻年华的女孩,神情冰冷得犹如一把结满寒霜的匕首。
女孩将左手放在腰间,紧紧地握着一副空空如也的剑鞘,右手则垂在身侧,漠然地注视着被两个侍从摁住肩膀、动弹不得的贺方坚。
恍惚之间,贺方坚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场景。
他猛地扭过头去,望向了左边的那个按住自己肩膀的侍从,周围的景物也就在这时奇怪地模糊了起来。
下一刻,大殿消失得无影无踪,贺方坚发现自己跪在了冰冷的石砖之上。
两个高大的侍从也猛然矮了一截,变成了两个面容稚嫩的少年。
他仰着头,注视着那个女孩缓缓地从石阶上走了下来。
她在距贺方坚还有两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眸光平静而深邃,却又显得有些飘忽,仿佛在凝望着某个极其遥远的地方。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了起来,那个女孩缓缓启唇——
“你要跟着我吗?”
贺方坚几乎可以听见她开口说道。
下一刻,他只觉一阵清凉的感觉突然蹿上了自己的脊背,梦境轰然破碎。
贺方坚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那把被他放在枕下的附灵匕首。
“君毅,是我。”站在他床边的那人幽幽地开口,举起了手中的烛台,照亮了自己的面容。
“少主。”贺方坚放下了匕首,放松地舒了口气,“您总算回来了,有什么收获吗?”
明乘风面无表情地瞅了他片刻,微微颔首:“起身吧,我有事和你说。”
在朦胧的烛光下,她的神情令贺方坚再度想起了梦中的少女。
随后,他果断地抬起了手,一把拍在了自己的脸上,使自己彻底地清醒了过来。
在贺方坚穿上外衣的时候,已经设好了防止窥伺的结界的明乘风就离开了贺方坚的卧房,在外间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穿好衣服之后,贺方坚就从卧房走了出来。
在看见自家少主唇边噙着的一抹微笑时,他不由打了个寒噤,心中涌上了一丝不详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