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舟几乎已经遗忘了过去是什么样子的。刚来的时候她每天每晚想的都是回家的事,可渐渐她发现回家是根本不可能的。不论她的灵魂多么成熟,她现在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在这个烽烟四起的乱世中恐怕一个月都活不过去。
这个世界和原来的世界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在语言上,有一些构词法和汉语相似,尤其是春夏秋冬这类通用字眼,春雨就是春加雨,春天就是春加上天空的天,而且有很多人回把春夏秋冬这样的字放在名字里。
沈冬雨,周舟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一直到高中毕业都是同一个班级,如果说那场爆炸就是她穿越而来的原因,那么其他人呢?他们是不是也穿越了呢?
初春第一场雨寒气仍然很重,丝丝络络的细雨落在周舟的脖子上手上,她却觉得全身都是冰冷的。
如果沈冬雨也变成小孩子呢?如果她没有像周舟一样幸运的被好心人捡到呢?如果她被当成祭品献给山神……
周舟狠狠打了个哆嗦。
她跑回厨房。
“安姨,今天的晚饭还是我去送吧!”
“啊?”安姨一脸惊愕,显然认为周舟肯定会非常讨厌她,怎么还会帮自己送饭?
“我……要不是安叔,我早就死了,让我再给他送一次吧。”周舟的语气近乎于哀求。
安姨此时心中很是不自在,她还以为周舟年纪小,不知道自己把她送去大祭司那里的用意呢。
“那你去吧。”把食盒推给周舟,赶紧去忙别的了。
途径大祭司家里,把衣物放进去就匆匆往山上赶去。大祭司苍老的眼神一直追着周舟的背影消失在山路的尽头,浑浊的瞳仁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天黑之后山路上的人变少了很多,周舟从小路走,刻意避开其他山民,很快就超过了两个运送奴隶的护卫。乱风寨很大,在乱风山南坡绵延方圆十余里,加上山路崎岖绕行,一般成年人从位于半山腰的大门走山顶就要将近两个小时。外围用木桩和加了魂铁的铁网做成栅栏,猎户门的房子基本都在这里面依山势而建,错落有致,也更形成了很多交错的岔路。
到了山顶附近,周舟没有直接送饭,而是藏在一棵树上,看着他们把那个奴隶关进祭坛边上的耳房,整个祭坛边虽然只剩下几个守卫,但灯把依然点着,照得祭坛边上一片明亮。被他们从笼子里拉出来的女孩拼命挣扎,还一边大喊大叫。
“放……放开我!”
周舟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记忆中的衣服,记忆中的脸,还有久违的……中国话。她握了握拳头,在那一瞬间她已经做出了抉择。
“安叔、明叔、耀哥!”重新绕回主路上的周舟挎着食盒走上来,
“周周啊。”
“你总算来了,我快要饿死了!”边上一个和他们一起的年轻人开玩笑。
“今天事多,我们一不小心忘了时间……对不起啦……”
“你小子,白吃我家的饭还这么多话!”
“谁叫安姨手艺的好呢,这两年大典都是你家准备吃食吧?”
“是啊,呵呵……”
“那你们吃着,我先回去了。”周舟收好中午剩下的空碗,蹦蹦跳跳地走了。
“我说安大哥,这孩子看上去挺有天分啊,走这么远的山路都不带大喘气的。明年你打算让她参加魂师学校的考试吗?”
“必须去啊,我也觉得周舟这丫头能行。”安叔的语气里还带着一点自豪。
“你家那口子能让吗?”
“额……我才是当家作主的那个!她说了不算!”
“呦呦,明天我告诉安姨去……”
周舟并没有走远,而是躲在石阶下的阴影里。听到这些对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山民淳朴,哪怕是整天给她脸色看的安姨,周舟也是恨不起来的。可如果……他们还会原谅自己吗?
一阵山风刮过,周舟紧了紧衣领。
山顶祭坛边上的几个人应声而倒。
周舟赶紧凑过去看了看,没想到安叔打猎用的迷药这么有效,可别出什么事。
伸手探了探,几人鼻息平稳,周舟松了口气,她摸出钥匙打开门,只见一团小小的黑影缩在草堆在中,听见开门的声音还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冬雨?”
周舟用已然有些生疏的汉语说道。
“周……舟?周舟!”
黑影爬了起来,颤抖着走到周舟面前。那张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小脸因为激动而显得有几分扭曲,看到眼前的人之后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般涌了出来。冬雨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柳叶眉大眼睛,也很注意自身形象,但此时她的脸上都是黑糊糊的灰,被泪水一冲更加像画了张地图。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周舟眼睛发酸,却反而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她抬头看着天空,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
西蒙山向北三万里,一片白色覆盖的荒原上,一座黑黝黝的大山矗立其上。这片荒原的冻土万年不化,一块普通的石头中都蕴积着经年不散的寒气,被南方的有钱人当做避暑圣品,放在冰窖中制冷。然而这座巨大的石山上却没有一点冰雪,如果有人能够靠近这里,一定会发现山脚下河水淙淙,石山里似乎有很多人在活动,山中似乎有其他强大的热源,让这片地方变得温暖如春。石山里的某个地方,一个少年公子正在小院中抚琴,忽而心有所感,琴弦应声而断。他抬头望向南方的夜空,若有所思。
再向西南六万里,这里的天空还挂着余晖,与辽阔的草原在极远处相接,凄美而又壮阔。孩子们在围着帐子奔跑着,欢笑声传进那装饰华丽的毛毡圆帐中,身穿装饰着各色羽毛的长袍的老人正死死盯着眼前的龟甲,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复杂纹路。
向东五万里,是一片泽国水乡,大大小小数千个湖泊通过河网相连,在最中央的一片高地上,有一座不夜之城。每天无数道命令、无数种货品从这些河道中运走,无数的金银财货从水道运进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一名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靠在窗边饮酒望天,一边喝还一边不时挖挖耳朵,仿佛对房间里传来的欢声笑语有几分不耐烦。可能是灯火太过明亮的关系,这里的天空显得格外暗淡,只有几颗最为明亮的星星挂在上面,也是有气无力。突然,他发现东边的天空里似乎多了一颗以前没见过的星星,很不起眼,却又无法让人完全忽视。
向西穿过草原和丛林,在尽头的某个峰顶,在云海之上,一名蓝色头发的少女正看着夕阳缓缓落下。少女很美,让人见之忘俗,但奇怪的是,不论看到她的样貌多少次也记不住。她的手指上戴着一枚像是纯银打成的古朴戒指,此时正微微颤动着。
她的身后还有一名少年,少年正十分担忧地看着少女。
“终于……”
戒指突然裂成了两半。
“姐姐!”少年大喊,声音里尽是悲凉。
“去吧。”少女神情平静,把两半戒指交给少年,“去吧。”
少年的眼睛湿润了,但却并没有水汽,而像是万年不化的冰霜在消融。他转身离去。
留在原地的少女似乎累了,无数次推演其实已经耗尽了她的心神……幸运的是,她终于在最后关头等到了那个最有希望的可能。她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仍旧望着太阳,因为没有云层遮挡,即使是夕阳也显得极为炽烈,让人无法直视,少女的眼睛却毫无障碍地望着那轮红日,眼眸中尽是世人无法读懂的眷恋和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