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奚端详着铜镜。
铜镜里的“男子”也在瞅着她。
粗细堪比手指的眉毛,一只大一只小的眼睛,肥硕如香肠的嘴,妥妥的,一张扔到人群里都不忍回顾第二眼的脸。
对于自己这副丑不拉几的模样,屈奚满意的拍了拍手,从书架上抽出自己最新写的话本子,卷巴卷巴塞到了宽大衣袖之中,慢悠悠地踱步走出书房。
在书房外面静候的,是负责传召她的,司礼监秉笔大人身边的小允子公公。
走到小允子公公面前,屈奚笑眯眯地问道:“允公公,不知在下精心梳理之后,看起来如何?”
小允子扭头看了屈奚一眼,神情一阵扭曲,以光速低下了头。
原谅他,被辣了眼睛……
这还不如不梳理呢,不梳理前好歹也有个人样,梳理之后,就成了人模狗样……
但是这位屈先生是那位大人特意吩咐过的,小允子不敢冒犯,咬咬牙昧着良心夸赞道:
“先生风姿卓卓,腹有诗书气自华,自然是疏朗清俊,世无其二。”
话落,跟在小允子身后的两个小公公顿时以敬佩的目光看向小允子。
难怪小允子公公如此得秉笔大人重用,就这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都足以他们修炼很久!
屈奚自然听出小允子的言不由衷,随性一笑,大手一挥,颇有几分仙风骨道的味道:“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小允子是奉命来接屈奚去秉笔府上的。
奉当朝司礼监秉笔大人萧断瑜的命令。
屈奚不过一个以写话本子为生的文人,是京城写话本的众人之一,但是不知怎么,她写的话本子竟得了司礼监秉笔大人萧断瑜的青眼,故有今日召见。
一路无话,屈奚淡然跟随着小允子,但是与秉笔府的距离逐渐拉近,屈奚原本波澜不惊的心也渐渐缩紧,最终拧巴成了一团。
哪怕从心理上屈奚已经强行去扼制,但是依旧敌不过生理上最本能的反应。
额角已有冷汗渗出,炎炎日光照射之下,她却手脚冰凉。
屈奚在心底幽幽长叹。
不是她不愿意拜见司礼监秉笔大人萧断瑜,这人毕竟权势滔天,能见上一面都足以出去给子孙后代吹一辈子牛皮。
可是她惧怕萧断瑜。
准确来讲,不是惧怕萧断瑜,而是怕所有得了势掌了权风光无限的大宦官。
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无法克服的恐惧感,是任由她表面再岿然不动,依旧没法控制的情绪。
但是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屈奚并不知道,自然无从克服。
因为她并不是原身的“屈溪”,而且并没有属于“屈溪”的全部记忆。
此刻此刻,她只是屈奚。
秉笔府。
传闻司礼监秉笔萧断瑜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草菅人命,虽然屈奚知道历朝历代对掌权宦官的描写着实有些过激,为了分散注意力,还是忍不住脑补了一番萧断瑜居住的府邸。
八成是森然凄冷,在不知的暗处,必然有着令人闻风丧胆的炼狱,然后一脸阴沉的秉笔大人萧断瑜咔嚓一声扭断忤逆人的脖子……
嘶——
屈奚脑补的本意是分散注意力让自己没那么惧怕,然而脑补的结果是她直接怕到瑟瑟发抖……
真正随小允子从角门进入秉笔府的时候,瑟瑟发抖的屈奚反而略带惊讶地平静下来。
因为秉笔府,与她所想相差甚远。
从角门进入遇见第一个浅笑行礼的侍从开始,就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那不是一种阴沉的皮笑肉不笑,而是发自内心,因为松快舒心而流露出的情绪。
不是都说宦官因为坏了子孙根,不为男子,所以心理扭曲到深度变态吗?
在这样的人手下做事,又怎么可能会舒心?
屈奚心底产生了浓浓的困惑,却又隐隐对那位传说之中可止小儿啼哭的萧秉笔大人萧断瑜产生了一丝好奇。
秉笔府并没有世家大族细致琐碎的意境构设,反而浑然开阔,未曾走多久,小允子就在一处房舍前停下脚步。
屈奚亦是停下脚步,悄然打量着打量面前的建筑。
很普通的绿瓦四合院落,但是在房舍的两侧,却种满了竹子,有流觞曲水自远处环绕,滋润着这一方竹林,瞧起来甚是茂盛喜人。
金乌再烈,也被如此浓郁葱茏的绿意遮掩,光晖只洒在四合院落一半的砖瓦之上,半是阴凉,半是日光,倒是平添神秘感。
不像是某位位高权重的宦官居住之所,倒更像是高雅清绝的隐士取静修心于此。
屈奚的心情彻底归于平静,莫名的探索欲席卷了全部心绪。
“师父,屈先生到了。”小允子入内禀报。
“嗯。”房中传来男子的声音,却并没有带着宦官阴阳怪气的尖细腔调,反而如泉涧青岩般清冽:
“将窗打开,屈先生进来,你且退下。”
只听“吱呀”一声,有光线透窗涌入,昏暗的室内霎时间明亮起来。
男人端坐在案几之后,整个身子半陷阴影,又有半边沐浴在日光之下。
屈奚进入之后低着头不敢去看,只拱手见礼:
“草民见过秉笔大人。”
细碎的衣料摩挲声传来,伴着沉稳的脚步声,萧断瑜停在了屈奚身前。
那欣长的身影高大,日光被遮挡的无可奈何,只笼罩下一片阴影,将屈奚兜头罩下。
强烈的压迫感涌来,屈奚喉头干涩,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抬起头来。”言简意赅,四个字。
恍惚之间,屈奚竟然有一种自己入宫正在被选秀的错觉,好像下一刻就要被瞧中然后抬去侍寝了似的。
旋即屈奚就苦笑,面对自己惧怕的大宦官她内心戏还能如此丰富,也算是个人才了。
因为清楚知道自己惧怕大宦官,所以一到京城,屈奚就将京城所有大宦官的喜好给摸了透。
坊间传闻,这位萧秉笔大人,似乎有点那什么什么……
嗯,就是那什么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好男风,据说其中尤以清雅的男儿为甚。
悄无声息攥紧了手,想到今天自己“精心打扮”过的脸,那不仅和清雅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甚至是背道而驰,屈奚觉得底气足了一些,抬起了头。
男人打量着她,与此同时,他的模样也映入屈奚眼底。
眼前之人带来的震惊太过强烈,以至于最擅长控制面部情绪的屈奚也崩不住骤然缩紧了眼眸。
窝,窝……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