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六）
如果有人说，没穿衣服的女人最美，那他一定是男的，只有男的会这么说。雪莹儿穿起了衣服，但林忘我却觉得她此时比之刚才美丽得多。尽管如此，林忘我还是不敢像之前一般抬起头来，堂堂正正地看着她。
她毕竟是女人，她也还在流着泪。
雪莹儿的衣服穿完后，她的眼泪也随之止住了。但她的心却还没平静下来，方才林忘我说的话像一块大石头般压在她的心里，压着她的灵魂。她本以为不会再流泪，但直到此时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有很多泪要流，且非流不可。
她始终是个人，她到底要嫁给男人，她不相信感情，之前在她眼中男女不会有至死不渝的感情。男人之所以要娶女人，不过是为了要继承香火，或者只是想在床上快活。女人想嫁给男人也不过是想游手好闲，从此不再劳累。至于情话，只是男女达到目的的手段罢了。
雪莹儿已有了许多金钱，她也一直以为她的人生已很满足。男人可以用钱买到女人的身体，那女人也可以用钱买到男人的身体。但她忽然发觉，这世上有些东西是用钱买不到的，只有用真心才能换到真心，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她听过一句诗“花容月貌为谁妍？人老珠黄谁来哭？”在今天之前，有许多男人为她长得这么漂亮而笑过，高兴过，快乐过。但她知道，当自己有一天没有美丽的相貌时，绝不会有人为她哭，绝不会！
但今天她仿佛找到了会为她哭的男人。
女人若是能找到这么一个男人，她实在幸福得很。
雪莹儿擦干眼泪，道:“林公子，你抬起头来看我。”
林忘我抬起了头，他的眼睛与雪莹儿的眼睛突然对视了几秒。虽然只有几秒，但林忘我忽然从雪莹儿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决绝之心，她仿佛愿意为了某种东西付出自己的生命。是什么东西，林忘我不知道，但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一旦他有了这种决心，他便值得尊敬。
所以林忘我不仅抬起了头，两眼还紧紧凝视着雪莹儿。
有些女人哭过后，仿佛会变得更漂亮得多。这不只是因为她们将心里委屈、烦恼之事通过眼泪流了个干净，也因为她们在哭泣完之后，重拾了信心。
雪莹儿为林忘我倒了杯茶后，道:“林公子，知道你的姓了，还不知道你的全名呢。”
林忘我笑了笑，道:“我的名字好记得很，上忘下我。林忘我便是了。”
雪莹儿喃喃道:“林忘我？林忘我？”心里道:林忘我，你叫别人忘你，可又有谁遇上你以后会把你忘记呢？
任何一个以真心对待别人的人，都不会被人忘记。
雪莹儿缓缓道:“公子总该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林忘我不笑了，他脸色变得正色起来，道:“在下知道，但我把你当作朋友。”林忘我不知道雪莹儿为何会这么问，但他知道，这个时候装作可怜别人的表情以及自以为英俊的笑，也许都会伤害雪莹儿的心灵。
他不愿意伤害世上任何一个女性，任何一个。
雪莹儿怔住了，她呆坐着许久，眼里虽然没有淌下眼泪，但心里早已哭成江海。朋友，熟悉而陌生的词汇。
雪莹儿眼里带着无限的情意看着林忘我，道:“那你愿意听听我的前半生吗？”
林忘我道:“雪姑娘瞎说什么，就算姑娘想死，恐怕上天也不愿意让你死。毕竟好不容易才造出你这么漂亮的美人。”
雪莹儿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叹道:“林公子，不瞒你说。奴婢家里以前不说富可敌国，但也是衣食不愁。”
林忘我知道这种地方的女人往往是家境贫寒，愁吃又愁穿的寒苦人家出身。在农村人眼中，女人既不必寒窗苦读，更不必经商从政。因为她们改变不了家庭。
但是当这个家实在揭不开锅时，父母想到的第一个人又偏偏便是他们的女儿，他们愿意用亲生女儿一生的痛苦来改变家庭的命运。在这里女人不必晒太阳，也不必被风吹。她们只要躺在床上享受。
尽管不是每一个女人都愿意享受这种享受。
林忘我皱着眉，问道:“那为何？”
雪莹儿眼里突然生出一股怒火，随后又暗淡下去道:“我亲生哥哥嗜赌如命，他把家里的银子全输了光，后来我家连饭也吃不上，再后来……”她凄惨地笑了笑。
林忘我已不必问。每个人都有伤心事，雪莹儿愿意说出来，也许不过是因为她知道他愿意听，仔细地听。
两人沉默了许久，雪莹儿突然握住林忘我的手，道:“林公子，我能遇上你是三生有幸。是你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真挚的感情，是你让我看清了自己，如果可以，不知能否让我跟在林公子身边？”
林忘我感受到雪莹儿滑滑嫩嫩的小手，心里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很同情雪莹儿的人生，他也不愿让她受苦，但他知道的。自己流浪江湖，让一个娇嫩女人跟着自己，难免会让她吃点苦头。更何况，如果答应了她，那跟着自己的人便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林忘我叹了口气，不愿再想，转开话题道:“雪姑娘，在下今日来找你所为何事，想必你也心知肚明。”
雪莹儿两眼突然变得暗淡无光，但双手手却仍是没有松开，道:“我知道。从你一进来我便猜到你的目的。”
林忘我道:“那雪姑娘愿意告诉在下真相吗？”
雪莹儿叹了口气，却没说话。林忘我本以为雪莹儿不愿说出事情原委，心中不禁凉了半截，因为雪莹儿若是能告诉他想要知道的，那林忘我便能结合前后发生的事，证明自己的清白，抓到凶手。他不愿逼迫她，她也不容易。
可他不知道当一个女人把心交给了男人后，她的生命也已给了他。
他本想喝杯茶在走。岂料当他刚喝了一口，雪莹儿玉口轻吐，道:“是他找我的，我若不下药便要死。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药，但既然不是蒙汗药，那便是毒药。”
林忘我失声道:“他是谁？是不是……”
林忘我剩余的话并没说出来，只因此时门外有一人大叫道:“妹妹，我来拿钱了。”他并不等屋里的人回话，用力一脚踹在门上，雄赳赳地走了进来。见屋里除了雪莹儿，还有一名男子，他脸上也并没有丝毫的尴尬。径自坐了下来，大手一伸，向雪莹儿道:“这个月的生活费拿来。”
雪莹儿怒道:“你又输光了！”
男子道:“这个你别管，只要把钱拿来就行了。”
雪莹儿虽然生气得俏脸通红，但仍是站了起来，往床边的柜子走去。
林忘我道:“想必阁下便是雪姑娘的大哥了。”
男子知道坐在自己妹妹房间里的都是什么男人，也知道自己妹妹对男人的诱惑有多大，所以他仗着自己是雪莹儿的大哥这个身份，对这间房的男人一点也不客气。
得罪他？除非这些男人不想得到雪莹儿了。
男子大声道:“是，怎么了？你是想送钱给我花么？”
林忘我作势捂住耳朵，道:“在下耳朵好得很，阁下这么大声，难道是耳朵聋了？”他笑了笑，又道:“就算我有钱也不会给阁下花，像阁下这样的败类只配去和野兽结交。我还没资格交这种朋友。”
那男子怒目圆睁，厉声道:“你说什么？”作势便要去抓林忘我胸前衣襟，男子长得魁梧，体格宽大，又常年混迹在市井中，打架聚殴早已是家常便饭。寻常人等还真不是他对手，他见林忘我身形没他高，两臂肌肉又不大，自是以为这一抓十拿九稳。
但他到底只是个混混。林忘我早已有心教训教训他，见他手往自己身上伸来，右手反一抓，抓住他的四指，用力往下一掰，只听骨折声迭起。男子吃痛，大叫一声“啊”，身体往地上一曲，两腿跪在地上，一张脸凶狠狰狞。
林忘我笑道:“在下还是第一次见过男人向女人要钱的，阁下与雪姑娘虽同父同母，但这脸皮却一个天一个地。我只望阁下记住一件事，从今日起，雪姑娘有我保护，你虽是她亲生大哥，但只要我不允许，你便连一文钱都拿不到！”他手上又用了点力，男子叫得更大声了。忙道:“知道了，知道了。”
林忘我松开手，抓着男子的脖子，道:“我希望你能把我说的永远记住，一定要永远记住，因为忘了的话，我不知道会用什么办法让你记起来。”手上使力，男子呼吸不畅，一张脸登时通红。
男子口中说不出话来，喉咙里支支吾吾的叫着。林忘我听不懂他说什么，但看他头频繁点动，也知道他的意思了。林忘我不等雪莹儿将银子给他，抓着男子的衣领便往外走，将他带到楼梯处，笑道:“在下心善，便送阁下一程。”
一脚踢在男子屁股上，只听“咚，咚，咚……”男子身如圆球，从楼上一直滚到楼下。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便往门口奔去。
林忘我已下定主意要答应雪莹儿，他实在不愿雪莹儿再受伤害。可等他回到房里，眼前的场景却让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