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那乞丐也真惨:眼瞎,腿瘸,膀子也断了一根,太也可怜。”
“现在还在吗?”
“在。”
乔千金拄拐起身,命人取过点吃食,亲自送到门外。果见一丐半倚石狮,赤脚伸向街心,怀抱一双破草鞋,破草帽遮面。乔千金须髯颤动,踌珊走到那乞丐身边蹲下,放下拐杖,手碰乞丐,道:“老伙计,醒醒。”
那乞丐坐起,手摘草帽,眼被黑布蒙住,低声道:“你行,这世上能和我玩到一块的人,也只有你。”
乔千金笑道:“过奖过奖,先吃。”
那乞丐吃了几口,又道:“今日下午,麦青青和左幽闲会来乔府要银子,你有个准备。另外青青是我的人,你完全可以相信。”
乔千金道:“你慢用罢,我须回府了。”说罢便又缓慢 移入府中。
掌灯时分,麦青青、左幽闲果至。乔千金款待二人, 席间麦青青说明来意。乔千金爽快应允。麦青青道:“乔大 人,果然豪爽义气,不知大会当日可否赏脸前来。”乔千金 眯眼道:“那是自然,老夫定会参加。”此事已定,三人便 把盏频频。左幽闲想到自己今后将平步青云,甚至想到帮 主之位,自是得意洋洋,狂饮起来,便醉了。麦青青虽看 去有男子风范,几杯酒下肚,早已醉得不省人事。又听左 幽闲迷迷糊糊道:“乔……乔哥,九叔这……这老头子,还 有一大爱好,您可……可知晓?”
“哦,什么?”
“他,他是个老色鬼,哈……哈。这姑苏各大青楼的姑 娘,他那个没摸过?”左幽闲抬起醉眼望乔千金。
“爹。”
左幽闲忽听耳边一无比婉转声音,抬眼一看,不觉直 了。身旁少女宛若天仙下凡,珠翠饰发,绫罗绸缎,耀人 二目。看得二人嘴动,但也不知说的什么,一心一意盯着 那少女。
“左舵主,左舵主?”
“啊?哦,哦……我,我酒后失态多有冒犯。”
“无妨,这是我家小女,妆儿,扶青青姑娘回房歇息。”
二人走出,乔千金与左幽闲又饮将起来。
那乔小姐将麦青青扶回绣楼,将门掩好。麦青青立时 不装醉态,低声道:“喝了那许多水,一点酒的感觉也无, 装得真累。”见那乔小姐,正解去头上发饰,使劲一拍其 肩,道:“易公子,真看不出你乔装的本事,还……”语未 尽,青青仰面栽倒。乔小姐立时转身将其扶起,道:“青青姑娘,你没事吧?”
“真看不出你年纪轻轻,竟有这般内力修为。那个,没事,男女授受不亲。”
乔小姐笑道:“青青姑娘,难道还看不出我到底是男是女了?”
麦青青站起,指着面前之人道:“你,你还真是个女孩儿,那,那豆包跟我说是两位公子,莫非他,他这馊豆包猜错了?你,你当真是乔小姐,那我告辞了。”说罢,转身欲走。
“且慢,豆包所猜不假,我是易容,前厅老者是家兄易水寒所扮,我们是豆包的朋友。”
“那你……”
“青青姑娘不也是女儿家着男装吗?我们还是快些商量正事吧”
二人便商议起来,直至三更鼓响。
“如此便好,只盼当日莫出差错。除奸扶正,匡复丐帮,夺回帮主之位。”
“青青姑娘,你我二人甚是投缘,以后我便叫你‘青青’,你叫我‘蓉蓉’,芙蓉的蓉。”
“好。”
二人絮絮烦烦各自说了自己过去之事,潇潇自是编了套谎,自觉不真诚但也无法。麦青青却极是推心置腹,将自己之事丝毫不见遮掩,甚至连心中对豆包相思之情也一并道出。
“这死豆包,我麦青青从小与他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同志同息,他,他却始终将我看作他弟弟。蓉蓉你不知道他有过多少姑娘了,今儿个‘凤儿’,明个儿‘秀儿’的,要是好姑娘也便罢了,可她们……不说也罢,他什么时候正眼看过我!这个又黏又滑的馊豆包,唉!我还这么关心 他,我才自讨没趣呢!”
“休胡说,青青,你是女中豪杰,我从未见过一个姑娘 像你这般豪爽大方,有能力又识大体,我,我好生羡慕 你。”
麦青青颦眉道:“要你是豆包便好了,豆包他却说我不 像个女人!天已亮了,我得回去了。”
“青青,饮下这酒再走,不然你口中半分酒气也无,岂 不让人心疑?”
麦青青点头,一饮而下,抹抹嘴道:“蓉姑娘,事成之 后,你我姊妹再叙。我可不能将你是女孩之事告诉那馊豆 包,不然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他可是不会放过的,他是 既有色心还有色胆。告辞。”
“不送。”
丐帮大会之日。
午时刚过,乔府门外便来迎亲之队伍,少停,一头蒙 盖头,一袭红装女子由乔千金从府中带出。两旁媒婆上前 搀扶,正待入轿,那女子重又回头,扑在乔千金怀中,隐 隐哭声人耳,甚是凄凉。两媒婆私语:“这姑娘惨哟,新朗 官比她爹还大个一二十呢!”吹奏声起,乔千金挥泪送女儿 人轿,也上其后轿,随队而行。
一行人至姑苏城外一片开阔之地。此地早已铺排完毕, 中间一圆形高台,台前半月形三排太师椅,椅后又是数排 长凳,不消说地位尊卑早已看出。所有座位皆空,来宾未 到;乔千金下轿,见左幽闲走来,其微笑道:“乔大人,您 且一旁歇息片刻,大会开始之时,自会请您上坐。左某还 有事,不陪您了。”便命人将乔千金带到一凉棚奉茶。乔千 金见此地甚大,可见来人不少,场周围遍插木桩,红绸相连,中缀红花,四周凉棚近十座也披红裹赤,分外耀目。众丐忙碌每人腰系红带,那左幽闲更恨不能答红花才过瘾。乔千金一人冷落于此,不禁暗笑,心道:这等排场怕是要策动半年才可,莫非这九叔早有夺帮主之心。这几月来丐帮未有所动,与其说为铁禅大侠办后事,还不如说是为今日准备,丐帮乃江湖第一大帮,它若“变故”,后果不堪设想,今日之事,只可胜,必不能败。
乔千金正自思量,见已来人,丐帮之人除左幽闲外谁也不识这个乔千金,几舵主自是不来见礼。乔千金看那几舵主高高矮矮胖胖瘦瘦,不过一般人耳,也未留心,直至日薄西山丐帮之人已全到齐,高台四周尽是乞丐,也极为可观。乔千金坐得好不生烦,忽觉有人轻拍其背,乔千金回头,见一矮胖老者站于身后,胖腮垂肩,眼成一线,兀自腆肚,手捻白须,笑眯眯望着乔千金。
乔千金起身笑道:“这位老兄瞧着面善,不知如何称呼?”
“我……”
“哎呀!笑老侠,左幽闲有失远迎,您这边坐。”
“奶奶的,你个小娃娃好没道理,两位爷爷在此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妈妈的,姥姥的。”
左幽闲被骂还嬉皮笑脸道:“是是是,您谈您谈。”
“奶奶的玩意儿。我叫笑无声,您?”
“乔千金。”
笑无声低头默想半晌也未记起江湖上有此人,便问乔千金身份,见其非江湖中人也不以为意,坐下与乔千金高谈阔论,于丐帮大谈丐帮弟子个个装扮有如跳梁小丑,俗不可耐,瞧上瞧下,无一分人他老人家眼之处。又自风雷二圣评起:风箫瑟憨傻,雷炫天冷傲,至善长老垂垂老矣,-飘风道长更是牛鼻子牛脾气执拗不堪。江湖之中顶级高人均被笑无声之言剥得体无完肤。笑无声以为大快其心,乔千金也一旁连连赔笑。
笑无声正自兴头之上,有人来请其过去坐。笑无声不理,来人复请,仍不理,又请一遍。笑无声胖手拍于桌上,“啪”一响,桌子自中劈碎。乔千金吓得两眼一翻背过气去,幸亏笑无声手快扯住其衣袖才未曾摔倒。来人早跪于地上,响头不断。笑无声按住乔千金人中,口中兀自嘟囔:“奶奶的小兔崽子,爷爷说话你灰孙子插个什么嘴。”按了许久,乔千金醒转,叹道:“观音佛祖,吓煞老夫了,吓煞老夫了。”笑无声踹那乞丐怒道:“妈妈的滚起来,还不伺候老爷子!”说罢拂袖而去。
依笑无声之性,有人如此冲撞他非将他整个手脚折断不可,但今日乃丐帮大会,不敢那般嚣张,只是这“江湖第一蛮不讲理”的名号断断丢不得,虽不放肆,依旧嘴损似刀。乔千金拄拐喘息,又见笑无声坐于台前正中之位,几位舵主正自劝说,不由摇头暗笑。
近掌灯时。
武林各门派已到齐,乔千金仍坐凉棚中,偷眼观瞧,僧、道、俗三家分三部:居中为僧,却无一认识,想来无非嵩山少林僧为多,却不见其方丈。道者,武当派居多也未见其掌门。俗家,风雷二圣,风萧瑟、雷炫天此二人皆至,坐于首位,长须白袍为风大爷,虬髯黑袍为雷二爷,奇的是雷炫天双眉竟暗红色,俨然天神相似。二人后乃武林中有名世家欧阳一族,个个武功了得,再后“天地二剑”天剑飞,地剑舞二位前辈,再后之人便不识得。
忽听一人高叫:“九叔到。”
跟着从台后飞上一人,双足未点台面,伸掌虚拍面前火把,内力之下火即燃,又连拍数盏,便纵身蹬临近一木桩上,逐一点过,足点之处火燃,见其快速走过一周,立时灯火通明,众丐高声叫好,群侠也暗叹其脚力惊人,虽然鼻间浓重硫黃硝石之味。
那人落回台上,一抖大袍下摆,将手一挥,止住众人喝彩。乔千金见那人,年过耋耄,依然精神矍铄,二目如电,望其背恰似一青年。九叔朗声道:“今日我丐帮大会,幸得诸位武林同道大驾光临,九叔我谢过各位。”说罢深深一揖,扫视众人,眼睛一亮飞身下台,向风雷二圣等高人一一见礼甚是恭谨。
九叔见礼后又回台上,道:“诸位侠客素与我丐帮交好,我九叔便不见外,开门见山了。众位皆知,我丐帮铁禅铁帮主数月前惨遭暗算已登天界,如今凶手已被我帮中兄弟千刀万剐了,我等告慰铁帮主。”旁人递过酒碗,九叔将酒洒下。
“帮中不可一日无主,今日大会便选出帮中贤士为帮主。”
左幽闲从斜次里站出,高喊道:“我等推举九叔为主,论辈分九叔最高,论武功,九叔无敌,论能为,九叔此次力挽狂澜,大灭反贼,我等有目共睹!九叔当任,哪个敢否,我左幽闲第一个不答应。”
九叔未及开口,台下早已高叫“九叔”抑或“九帮主”乱作一片。乔千金见群丐挥棒高呼,白眉微耸。
九叔将手摆摆,咳了一声,道:“老夫年事已高,难当此任,众兄弟之情……”
“九叔您若不为丐帮之主,我左幽闲便退出丐帮,追随九叔左右。”
“我等也跟左舵主随您而去。”台下又一阵高喝,群丐在队前舵主带领下高呼:“九叔为主,匡复丐帮,仁施天下,江湖称雄。”如此一喊,听得台下众高人均是一惊,风雷二圣面面相觑。
“奶奶的。”一声断喝,一胖墩墩身影飞上高台。
九叔身后几名弟子早已冲过,拦住笑无声,不出五招便被笑无声一双胖手掳到一边。笑无声欺到九叔近前,双手一背,脸上胖肉颤了两颤。
九叔笑道:“笑老侠,何事竟惹您如此动怒,莫不是丐帮招待不周吗?”
笑无声嘴一撇,冷笑道:“九叔?仇九心,别在爷爷面前耍这个,酸文假醋你放什么屁。装出个假仁义样子,爷爷看了恶心,呸!”
九叔脸色更变,台下群丐更是木了,未料有如此胆大之人。
九叔不愧有一帮之长风度,深吸一气,缓缓吐出,双眉倒立,嘴边却见笑纹,道:“笑大侠出言如此污秽,不免有失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