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凯盛布艺”的前台,亦舒仍然觉得不真实。
不久之前,这里坐着的还是郭雅眉;
不久之前,只能从朋友圈和工作群里看到店铺的样子;
不久之前,还在为错失机会暗自忧伤。
……
不安的情绪逐渐被冷清取代。实体店在新建的一幢靠边缘的楼层里。入住的商家不多,和屹立在纺织城四十年的主楼拉开巨大的距离,形成鲜明的对比。
相比楼下偶有拿着公文包,翻看手机需找具体位置的店铺来说,位于三楼的凯盛布艺可谓乏人问津。
亦舒坐的累了,起身在店内来回转悠。一会儿看看窗帘上歪斜的走线,一会儿拿起桌上的宣传册,随意地翻阅。
时间闲的可以拧出水来。
不知道郭雅眉在这里的半个月是如何度过的?
从照片上她浮现出的笑容来看,用怡然自得来形容最是贴切了。
那天下午一点多,正好是客户咨询的低峰时间段。
刘寒璋发了个消息给亦舒,让她去办公室找她。
阳光毫无阻挡地笔直地射入室内,空气略微闷热。
亦舒看到刘寒璋的面容倦怠,左手拖着下巴,盯着电脑,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郭雅眉因为得意忘形,造成了公司几万元的损失。
引咎卸任店长一职。
其实原来是要引咎辞职,并且赔偿公司的一切损失。那一天,她哭的泣不成声。连刘寒璋都始料不及,平时如此要强的一个人,到了此刻,脆弱和虚无紧紧地缠住了她。
哭泣、道歉、央求、鞠躬她能做只有这些。
刘寒璋是凯盛任职最久的客服,已有十五个年头,从大学毕业进入公司到现在三十八岁的她,用青春熬到了主管的位置。
客服工作很难留住年轻人,除了苏亦舒、颜露和郭雅眉她们三个。在职最长的一年零三个月,最短的只有一个月。
作为过来人的刘寒璋格外看重苏亦舒和郭雅眉。至于颜露,虽然心性还算安定,但缺乏上进的心。
那天公司高层集体批斗郭雅眉。她仿若一个泄了气的皮球,黏黏地粘在地上。抽泣的声音阻隔了一切想说的话,也阻塞了不加修饰的难堪之词。
刘寒璋起了怜悯之心,从她的经历中看到曾经的影子。尽管这个影子太过凝重。
刘寒璋的再三保举和请求下,郭雅眉被留任了下来,继续做她的网络客服。至于造成的损失,从她每个月的工资中扣除。
这件事情亦舒从刘寒璋片段式的话中,以及茶水间好事同事的谈话中拼凑出了大概的故事情节。加上那天郭雅眉的歇斯底里,更加深了推断的真实性。
阳光消失在东边的窗口,大概到了中午吧?亦舒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十二点整。
锁了门,走到大楼对面,拐过一条单行道,各种餐饮店集聚一起。买了份盒饭,急匆匆地往回赶。
租住的房子还没时间准备食材,亦舒只得用外卖代替。事实上,花时间购买食材,再烹饪,水费,电费等算在一起,倒不如外卖划算。
从东边的偏门进去,正好能看到望湖。说是望湖,其实是一条河流,从上空俯视下来,整条河成一个椭圆形,像一汪浩瀚的湖泊。
一下午还是没有一个顾客进来咨询,一楼逛荡人数的也在锐减。
幸好公司人性化地考虑到了实体店的现状,按照目前的情形,只能赔本经营。店长的保底工资从三千加提成升到五千,不过没有了提成。等后期随着入住商家的增多,客源增加,生意兴旺后,再调整回三千加提成。
发给颜露的消息,她有一句每一句地敷衍着。
当时在她的不舍中离开公司,毫无预兆,没有准备。亦舒是愧疚的。
依照颜露表里如一的性格脾气,万万不适合做客服。刚进入公司的一个月内,数不清得罪了多少客户,刘寒璋好几次找她谈话,意欲辞退。
却奇迹地留了下来。
窗外,夕阳下的黄昏凄然的美。而里面,一盏盏的照明灯渐次熄灭后,黑暗迅速吞没了光亮。
亦舒把当天的销售报告发给刘寒璋之后,关掉电脑,锁上玻璃门,朝楼下的公交车站走去。
傍晚的公交座无虚席,站无虚席。去往锦澜小区方向的708路公交高峰时期也要二十分钟一班。偏偏高峰时期挤也挤不上去。
亦舒无奈等下一班。
过了晚上六点,夕阳迅速地消失在地平线上。极速落下的骤雨,瞬间拉入了黑夜。
“快上车。”在嘈杂的雨声中,他的声音拥有惊人的穿透力。
亦舒正在漏雨的站顶下来回调试最大限度遮挡雨水侵蚀的地方。
“嗯……”被打乱的节奏从感官蔓延至语言系统。
“这雨下的太突然了,你没有淋湿吧?”徐世曦紧握方向盘,往后视镜里瞧了瞧后座。
亦舒收拾身上的狼狈,头发,衣服,裤子都能挤出水。
“我还好。”
“怎么会还好,我看你都湿透了。”徐世曦从副驾驶的手套箱中取出一块毛巾,反手递给亦舒,“你先擦一下。这雨下的太大了,我家正好在附近,如果你不介意,先去我家吧。”
“我看我还是打车回去吧。”亦舒放下毛巾。
徐世曦望着车前的雨刷快速地来回涂刷,担心地说:“现在雨太大了,车也不好打,等雨小一点,我送你回去好了。”
亦舒不再反对。世曦的一番好意,一意孤行地固执己见,未免不识好歹。
一场大雨淹没了这个城市,而你我却不可思议地长出了鱼鳍和鱼鳃,轻易地浮出水面。
从纺织城到徐世曦住的地方不过一公里。重视安全第一的他,硬是开了二十分钟。
到达馥园将近七点。大雨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
轿厢内的照明灯异常明亮,经过金属的折射,更提升了它的亮度。亦舒看着徐世曦宽阔的背影,金属壁上映照出来的自己,惶惶然地从一楼到了二十楼。
徐世曦喜静,故当初在楼房还未建成的时候,就定下了顶楼的一套房子。
单身男士的公寓,毫无惊喜。偌大的空间,空空荡荡。只有一件不落的家具摆放在适合它们的位置上。
“你先坐一下,我去给你倒杯热水。”徐世曦把钥匙往桌上一丢,“还是给你拿件干净的衣服,先换一下。”
“谢谢。”亦舒抓了抓身上的湿衣服,没必要客气了。
厨房的冰箱里像是灾难来临前的大扫荡,两三包速冻食品霸占着宽敞的货架。
徐世曦打开买来至今,没用过几次的电磁炉。拆开速冻饺子,一股脑全部到了进去。
水沸腾了三分钟,应该熟了。
饺子端到客厅。亦舒正好换好衣服从浴室出来。
餐桌上方三盏被黑色的铁丝网缠绕起来的艺术灯,发出的光昏黄且朦胧。
“冰箱里只有这个,下着雨也没法出去买。”
“很好吃。”
亦舒埋头吃着,速冻饺子的味道很一般,此刻,是真的美味。
雨加重了声势。
意料之外的留宿,意料之中的留宿?
躺在世曦的床上。枕头上,被子上,遗留着他的味道。淡淡的洗衣粉味,淡淡的沐浴露味,淡淡的男士香水味?分不清是哪种气味。
天花板像天空般遥远。不真实的感觉。
他就在墙壁的另一端,是不是也睡不着?
正如亦舒所猜想,睡在客房的世曦,同样翻来覆去,久久不肯入眠。
俩人想像着彼此的情形。只停留在想像阶段。夜晚是暧昧的,用安静地,不动声色地对抗,或许是最好的选择。若是多一个动作,很有可能打破,甚至打断本该发展的情节。
早上起来的时候,亦舒看到客房的门虚掩着,走近悄悄往门缝里探了探。
没人?
打开门一看究竟,棉被叠得整整齐齐,床单也被抚平了痕迹。
走到客厅,一杯牛奶,一块三明治,一张纸条。
——公司有事先走了,早餐记得吃。楼下609路可以到纺织城。
雨后的清晨,空气微凉清透。
树木在一场又一场的春雨中茂盛起来,亦舒才发现,有些埋藏在心里的萌动,正在不知不觉间慢慢地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