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节
通过言语或者表情来表达气氛和憎恨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既不聪明也很危险,而且还是可笑而庸俗的。因此,我们只能在行动上表示愤怒或憎恨。如果我们能够控制自己不用语言和表情来表达愤怒,那么就能更好地用行动来表达。只有冷血动物才是有毒的动物。
第四十六节
不要加重语气说话法国谚语,这条古老的世俗格言的目的在于,让别人通过理解力去发现我们话语的含义,因为普通人的理解力通常很迟钝,我们早在他们理解我们的意思之前,已经把话说完了。但是,如果说话时加重语气的话,就相当于在借助对方的情感,这样一来就可能会适得其反。我们可以用礼貌的态度和友好的声调对很多人说出冒犯的话,同时又能避免直接的危险。
第四部分 我们对于命运和世事的发展所应抱持的态度
第四十七节
不管人生呈现出什么样貌,人生的构成要素都是一样的。因此,不管是在茅屋、宫殿,还是在军营、修道院中度过一生,人生说到底都是一样的。虽然遭遇、经历,获得的幸福或不幸各不相同,但生活就像糖果一样:虽然糖果的形状和颜色千差万别、多种多样,但都是由一样的糖浆构成的。两个人之间的遭遇和经历之间的相似程度,其实远比我们通过他人描述而认为的要高。人生中的各种事件就像万花筒里的景象一样,每次转动都能看到不一样的画面,但实际上,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同一个万花筒。
第四十八节
一个古代作家曾经说过一句非常恳切的话:实际上有三种力:明智、力量和运气。我认为运气是非常重要的。可以把一生比作一条船的航程。运气——是顺是逆——就像航行中的风一样,既可以加速我们的航程,也可以把我们推向远离航线的地方;我们无论怎么努力和奋斗都无法改变。我们的努力和奋斗只起到船桨的作用。我们费尽心力使劲划了几个小时的桨,总算向前移动了一些,但这时突然袭来的强风就会让我们一下子退回原点。西班牙有一句谚语美妙地描述了强大的命运之力:“愿您的儿子获得好运,然后把他扔向大海吧!”
然而,我们尽量不要听任命运的摆布,因为运气这种力量是邪恶而危险的。在所有赐予者中,只有一位赐予者是这样的:它赐予我们的时候,清楚地告诉我们:我们并没有必须得到这赐予之物的任何资格和权利,我们能够得到它们完全要对赐予者的仁慈感激涕零,而与我们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只能以非常谦卑的姿态,满怀欣喜地期待得到更多的我们不配拥有的礼物。这位赐予者就是运气。它以一种帝王的派头和艺术让我们认清:我们的所有功劳和业绩在运气的恩赐面前都是徒劳无功的。
当我们回头审视自己的人生道路,从整体上回顾“像迷宫一样的犯错经历”和许多错失的幸福、遭遇的不幸时,我们很容易对自己求全责备。实际上,我们走过的人生道路并非完全是我们的所作所为决定的。而是由连续的外在事件和我们不断做出的决定这两种因素共同决定的。这两者互相纠缠、互相影响。此外,在上述两个方面,我们的视野都是非常狭隘的。我们不知道将会做出怎样的决定,更无法知道将有什么样的外在事件发生。我们知道的只有此时此刻发生的事和我们目前的计划。因此,我们随时都需要小心翼翼地调整前进方向。我们所能做的只有按照当下的情形做决定,希望这一决定更能够使我们离目标更近。一般来说,外在事件和我们的目标就像两股方向相反的力,这两股力之间形成的对角线就是我们的生活轨迹。泰伦斯曾说:人生就像掷骰子游戏,如果你对掷出的结果不满意,就只能使用技巧去改变命运发下来的骰子了。泰伦斯在这里所说的应该是类似十五字掷骰子游戏。说得再简单一点就是:命运负责洗牌和发牌,而我们只能出牌。以下比喻可以对这层意思做出很好的说明:人生就像一盘棋,我们计划好了每一步怎么走,但和我们下棋的对弈者——也就是生活中的运气——的意愿却决定了这盘棋具体如何走。一般情况下,我们制订的计划需要进行大规模的调整,这样一来,当计划到了实施的时候已经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此外,我们的生命历程中有某种东西超越了这一切。我所说的是一个非常简单却久经证明的真理:大多数情况下,我们要比自己认为的更蠢,但在另一方面却比我们认为的更聪明。当事情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之后,我们才会发现这个事实。我们自身拥有某种比头脑更聪明的东西。我们一生中所做出的重大决定和主要行为,所遵循的与其说是我们对错误的清楚认识,毋宁说是某种内在冲动——可以把它叫作本能,它是从我们本质的最深处产生的。事过境迁后,我们对自己行为的挑剔和批评,所依据的只是看起来很有道理,但实际上很牵强甚至是假借的概念,而且我们还用那些宽泛的规则和别人的经历来进行对比。我们没有思考过这条格言:“没有一条能够随时随地都适用的规律。”我们很容易对自己不公正,但事情的真相总会大白。只有幸运地活到高龄的人才能够对自己一生中的功过是非进行主观和客观的评判。
也许,梦境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了我们的内在冲动,这些梦包含着某些预示,只不过醒来时就被我们遗忘了,但梦使我们的生命保持了一定程度的协调和统一——而这些是大脑意识无法提供给我们的,因为大脑意识是犹豫不决、经常犯错的。用一个比喻来说明睡梦的作用,一个天生注定要做出一番伟大事业的人,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在内心中暗暗地感觉到了这种未来。于是,他就像忙碌筑巢的工蜂一样努力实践自己的使命。在每一个人那里,就是格拉西安所说的“La Gran sindéresis”,也就是本能对自我的巨大保护。一个人如果失去了它就会不可避免地毁灭。需要通过大量练习才能够按照抽象原则来处理事情,而且,也不能保证次次成功。抽象原则通常不够充分。与此相比,每个人都拥有某种天生的具体原则,它暗含在人的骨血之中,它是人的全部思想感情和意愿产生的结果。人们对这些原则的认识并不是通过抽象的思想,而是只有在对自己的一生进行回顾时,才能发现实际上我们的行为每时每刻遵循着自己的原则,这些原则就像看不见的线一样操控着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各不相同的原则。这些原则将人们各自引入了幸福或不幸的道路。
第四十九节
我们千万不能忘记时间的作用,以及事物转瞬即逝的本质。因此,我们看到所有正在发生的事时,就要立刻清楚地想到它的反面。也就是,在富贵时想到困顿和不幸,从友谊中想到反目成仇,在天气晴好时想到风雨交加,从爱想到恨,从信任、问心无愧想到背叛、心怀愧疚等,反之亦然。这样一来,由于我们遇到所有事都会进行深刻的思考,不容易上当受骗,所以我们真正的人世智慧就得到了永久的增长。通常来说,我们可以由此估算出时间所带来的影响。然而,想要获得对事物变化万千的本质的正确认识,比起掌握其他知识来,更需要经验,由于某一状态或条件在它存在的时间内是必然的、绝对合理的,所以,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的存在都显得拥有充足的理由和权利获得永恒。但实际上,不论什么事物都无法保存这种权利,只有变化才是永恒的。一个有智慧的人就是不会被事物永恒不变的外表所蒙蔽的,他甚至可以预计到事情将来的发展方向。然而,通常来说,普通人却认为事物目前的状态或发展方向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原因在于,普通人只能看到事物的结果,但不清楚这些结果所从出的原因,而这些原因中就包含了导致未来变化的因素。但是普通人能看到的结果却不包含这些因素。人们死死守护着现在的结果,还以为他们没看到的、这结果所从出的原因仍然会持续不变。但是,普通人有一个优势,那就是他们在犯错时是行动一致的。所以,当他们犯错或遭受不幸时,那么这种不幸就普遍降临到了众人头上。但是,如果一个思想家犯错,他却只能独自承担苦果。在这里,顺便可以证实我以前提到的一条原则,亦即谬误总是在通过结果推导原因的过程中产生的(参见《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第一卷第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