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悠燕
哑巴栓娃刚一睁开眼睛,就感觉周围不对劲。以前,他都是在鸡鸣狗吠声中醒来的,可今早他竟然睡过了头,看日头已升得老高,村子里却很静。那些人没像往常那样在地头干活的干活,在山坡放羊的放羊,或者聚在村头那棵大槐树下抽烟聊天儿。
栓娃慌了,他一骨碌翻下床,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就慌慌张张地跑到了山上。那儿,邱良的两只山羊正在悠闲地啃着稀稀拉拉的草,可邱良却不见了。
他又跑到狗剩家,不但不见了狗剩,连他的两个妹妹都不在屋子里了。于是他又去找柱子、李湾仔、小红、英子……但他们好像一起商量好似的,突然间就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栓娃急得捶胸顿足哇哇乱叫起来。天上,明晃晃的太阳一直亮闪闪地挂在那儿,烤得大地干燥得似要冒出火星来。每隔几天,一拨儿一拨儿的年轻人就似潮水般地往外走。他觉得这村子里阴气越来越重。
终于,他看到博林叔的老爹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过来了,嘴里喃喃念叨着:走了,都走了。
栓娃拦住他,连叫带比划,博林叔的老爹看都不看他一眼,用手拨开栓娃的身子,自顾边说边往前走去。
栓娃跑到地里,那儿的庄稼蔫儿叭唧地耷拉着脑袋,几个老人有气无力地在那儿挥着锄头。
栓娃突然想到包老师,他不是带着一帮学生娃在村东头教书吗?于是他又匆匆跑去那儿。
怪了,只剩下一间空荡荡的教室,黑板上包老师那粗大的“农村、村庄、庄稼”几个字还留在那儿,黑黑的泥地上散落着学生娃的几支断铅笔,可就是不见一个人。
他又跑去村西边的玩具厂。那儿,差不多聚集了全村的青年男女,欢声笑语常从那里像鸽子般地飞出来,扑扇得村里边的小河水都欢快地流淌起来。可现在,只剩下空荡荡的一排屋子,那些会跟人打招呼的玩具圣诞老人,还有汪汪叫的小狗都不见了。
栓娃一屁股蹲在地上,他伤心地想:他们竟然这样装作我不存在似的一个一个走掉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他们当我栓娃是谁,是空气?是隐身人?
第二天,栓娃看见村头山坡上的纸幡,那儿,新添了一座坟,湿湿的泥土上白色的纸幡在风中有气无力地飘来飘去。
这些日子好像总有老人在死,村子里的人一个一个少下去,不光不见了年轻人,连老人都在逐渐减少。整个村子静悄悄的,像飘浮在空气里,甚至连鸡狗的叫声都有气无力了。
栓娃想到某一日这村子里只剩下他一个年轻人甚至只剩下他一个人时,就惊慌失措了。他打点起自己仅有的几件衣服,也想像博林叔他们那样逃离这个越来越阴气森森的村庄。但是,当他跑到村口的那棵大槐树下时,他犹豫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栓娃想着也许有一天博林叔他们会回来,还有狗剩、邱良、包老师、英子、小红他们,他不想这村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怕忘记他们的名字,于是每晚睡觉前在心里默念一遍他们的名字。他们的名字实在太多了,栓娃念着念着就睡过去了,这样过了几天他默念的时候总要忘掉几个人名。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可老天还是没有下雨的迹象。那天,栓娃默念村里人的名字时,只记起了邱良和英子,其他的人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栓娃捶胸顿足地大哭起来,他想自己不仅忘了他们的名字,连他们长得啥样都记不起来了。
栓娃跑到山坡上,一朵一朵的黑云像蘑菇般绕来绕去,仿佛快压到地面来了,可还是不下一丁点雨。他伸直双臂对着天祷告:老天啊求您一定要下雨,这样邱良他们就会回来,小河水才会“哗哗”地欢叫起来,村子里就能变得像从前那样鸡鸣狗吠,到处堆着金闪闪的苞谷,晾晒着花生、辣椒和沾满泥屑的红薯。
栓娃想着想着就倒在山坡上睡着了,他知道心想事成,心里每天想一遍,老天就一定会下雨,那些出去的人就一定会回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日子。一天,一个流浪汉路过这个村子,他感觉这个村子有股逼人的寒气,似乎弥漫着森森的阴气,但是他又饿又渴,于是他壮胆走了进去,不一会,就见流浪汉惨白着脸叫喊着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