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五不经意的在山道上徘徊了几次。
这边的视角可以远远的瞥见秦姑娘的小小院落。
可那个人始终没有从那扇篱笆门里出来。
是不是该再找个借口去探望呢?……裴五纠结了。虽然这是一个江湖门派,但自己终究是朝廷的人,代表着朝廷的体面。时时刻刻纠结于一个女子已经算是不务正业,更何况纠缠于她?想必秦姑娘也不会喜欢这样的孟浪之徒的。
心情一会尴尬一会忧桑。脚步一会向左一会向右。许多小情绪纷至沓来,扰人心烦。
“原来殿下在此。”一个清越的声音传来。
裴五回头一看,就见山道上缓缓走近一人,轻袍缓带,甚是从容。气质竟似乎完全不输于他这个当朝王爷。
裴五点了点头,道:“封兄。”
这会正当玉剑门的早课时间。这两个都属于外客,不必同弟子们一同修习。倒是同等的闲适散漫。封寒雨朝秦婧的院落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回瞥着殿下。裴五也就回以一笑。反正他光明磊落,喜欢谁又不须隐瞒。顺口问道:
“秦姑娘今日未曾出来早课,我担心她是否身体不适?”
封寒雨嗤声一笑,道:“这个殿下就不必多虑了。她并非玉剑门的弟子,乃是柳夫人的宝贝徒儿,柳夫人都纵容她偷懒,柳掌门自然就不会多管。”
裴五诧异,不禁道:“柳夫人为何如此纵容于她。莫非是……”那个“捧杀”二字有点诛心,不好乱说。裴五只以眼神相询。
封寒雨又是嗤笑一声,道:“柳夫人言,她的徒弟一生顺遂就好,又不必称霸江湖,何苦来哉。”
裴五肃然起敬。心说这位夫人可真是个通透人。
要知道“一生顺遂”这四字说来容易。可要是没本事没能力的人,拿什么去一生顺遂?像是玉剑门的弟子,若是不上进不努力,时日一长,整个门派都将湮没于江湖。所以他们须得勤学苦练不辍,方能为宗门为己身谋求一个将来。而柳夫人既然如此说了,那便是有着维护徒儿一生之意。换句话说,秦婧只要自己不作死,她这一辈子的顺遂安康,便有人保下了。
心中对秦姑娘的后台不免多了几分衡量。裴五想了想。忽然回神,道:“对了,封兄你此时……是找我有事?”
封寒雨点了点头,道:“的确有事想劳烦一下殿下。”
“哦?何事?”
随即裴五就见封兄伸手入怀,取出一张雪白的丝帕,递了过来。
裴五心下疑惑,接过来一看上面的绣图,顿时就乐了:“噗嗤……这是秦姑娘的物事吧?”
封寒雨亦是一笑,道:“殿下好眼力。”
裴五直乐。心说这种画风清奇的大头娃娃,整个玉剑门,不是,整个天下怕是也只有一人能捣鼓出来了。
封寒雨围笑:就拿着帕子都识不出这是你家影卫,睁眼瞎!只是不知,是这图画无法让人产生联想,还是这位殿下对自家影卫过于放心了呢……
封寒雨解释道:“昨夜偶遇秦文文。哦,就是师妹那只鸟。大概是趁师妹安歇了偷出来的。被我撞上,打算今日还给她。可是……”眼睛朝秦师妹的小院一瞥。裴五秒懂:可是,秦姑娘今日却宅上了,到此刻还未出门。
封寒雨微微一笑,道:“我看殿下此时空闲,不知道可否代我将此物送还给师妹呢。”
裴五一听,顿觉此人知情识趣。这分明就是在为自己递枕头哇。
两人一个意会。裴五接过手帕,拱手道:“此等小事,封兄事忙,便交于我吧。放心,我一定送到。”
封寒雨脸上笑容就没停过:“如此,有劳殿下了。”
……
将帕子送去的时候,睿王殿下总算是明白了为何秦姑娘今日足不出户:
屋檐黑瓦上蹲着一只雪白的鹦鹉。瑟头缩脑,正在挨训。
明丽的少女站在一方小小的院落中间,手里拿着一只荷包,仰头跟它对吵。清晨的阳光洒落在她瓷白的脸颊上,细细的绒毛纤毫毕现。挑眉生气的样子那样生动鲜明,声音是清脆又娇嗔:“……你还说不是你,哼,把我这橘猫都踩成花猫了。好,你敢不敢把你爪子剁下来比一比啊?”
秦文文吓得将鸟爪死命的缩在翅膀里,一双小眼极力无辜,极力东张西望。
我不是我没有!
秦婧仰了半天脖子,也是累狠了,暂且休战的放下来喘一口气。一回头,就见篱门外一个翩翩公子笑意盈盈的注视着自己。
秦婧眼睛一亮。这一霎忽然发现,这位殿下长得还是帅啊!……“咳咳”一声,整了整头发衣衫,小碎步走过去开门迎客,矜持道:“殿下见笑了。”
裴五见她一番作态,心中说不出的熨帖想笑。嘴唇不由得微微一抿,就势递过手帕,柔声道:“姑娘可是在找此物?”
秦婧接过来一看,顿时脸就黑了。她只顾着清算蠢鸟戏弄她荷包,一时半会还真没发现荷包里面还少了东西。
这蠢鸟忒也胆儿肥!
谁惯的!
秦文文干脆抱头转身,拿鸟屁股对着她,整只鸟瑟瑟发抖。
秦婧扶额道:“这次真是多谢殿下了。殿下如若无事,不如进来喝杯茶吧。也算是我聊表谢意。如何?”
裴五还能如何?脚步如踩棉花的飘忽忽顺着她的指引走了进来。
江湖宗门本就不拘小节,何况玉剑门弟子众多,能单独拥有自己房间的弟子不到三分之一,如何去讲究什么女子闺阁外人不得进入的富贵规矩?
虽然明知这一点,但是裴五心中还是如同怀揣小鹿,怦怦乱跳。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踏入秦姑娘的闺房。之前来过两次,那都是止步院内。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大概是秦姑娘在这里生活久了,但觉整个房间里面都充满了与她浑然一体的幽香。说不清道不明。就如同那时跟她走在山道之上一样,忽近忽远,漫山遍野的花草香味都无法掩盖,可要待仔细去捕捉,却又什么都捉不到。
秦姑娘的屋子不大。当中以屏风一分为二,前半部分用以活动待客,后半部分用以生活起居。裴五的视线很自然的落在了屋子正中的那扇屏风上。
那屏风图案清奇,是他从所未见过的:上面绣了两只细脚伶仃的鸟儿,通体粉红,长颈似天鹅,长相十分奇特,多看几眼却又说不出的美丽。见多识广的睿王殿下认不出来。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鸟?”
秦婧奉上自制的果茶,轻声笑道:“此鸟名叫火烈鸟,据闻可如凤凰一般浴火而生。”
玎玲的话音仿佛就在他耳畔响起。睿王殿下心尖轻轻一颤。忽然觉得唇干舌燥,似乎真的亟需一杯茶水来消解。赶忙转身去接。可是秦婧并未在他身后,他一抬眸,才看到她距离自己实有数步之遥,正自将茶杯轻轻的放在桌上。
晨光透过窗框洒落在她身上,氤氲的茶汽袅袅蒸腾,扑上她的面颊。裴五心脏刹那定格。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咔擦一下破碎了。眼里心里,这一霎仿佛只容得下她一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