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照例还是在灶披间吃,明明妈妈已经盛好端在桌上。
四方的八仙桌上摆了一碟腐乳,一碟酱菜,一碟酱油,两根油条,三碗白粥——这粥呢,被喊做“泡饭”,跟广东的老火明粥不一样,常常是拿前一天的剩饭用水煮开了作粥来用,粥汤并不粘稠。
但今天的白米粥是明明妈妈用了新大米煮的,有着隐约似莴笋的香气,粥汤稠厚白润,盛在碗里的粥很快能结出一层油皮。
一踏进来,米粥的香气让明明满足地大吸一口气,终日端着的神情终于露出小女儿的情态,一把抱住还在灶台前守着火的妈妈:“妈,就爱你做的白粥。今天怎么准备这么多吃的?”
“去去去,你一个人随便吃点,那还有蓝媚呀!”横了自己闺女一眼。
“她吃什么都行。”
“嗯,我吃什么都行的,阿姨。”蓝媚凑过来,真想念这种被自己妈妈嫌弃的语气,真想念这种日常的平淡的来自妈妈的吐槽。
想起妈妈还在的时候,家里还没那么多钱。上海的冬天阴冷而潮湿,妈妈总是给自己灌一个大大的热水袋,好让自己做功课的手不那么僵。记得妈妈走的那一年冬天,期末考试没有考好,失魂落魄的自己把头埋在妈妈系了围裙的腿上,好像心里就这么安定下来了。
至今都记得妈妈围裙的味道,是妈妈的味道。
三人开开心心坐下来吃早餐,明明妈妈就像所有长久没看到自己孩子的妈妈一样,帮两个姑娘夹小菜。
“蓝媚啊,你太瘦了哦,比明明还瘦。女孩子还是要稍微有点肉才好看!”明明妈妈分了一根油条,半根油条放在蓝媚的粥上面,半根递给明明,“听说你们这些小姑娘不管胖瘦都在减肥。”
是不是所有的中年阿姨都觉得自己还在减肥的女儿太瘦?
“妈……等我们到了你这个年纪,想要瘦也难了。”明明敲碎一个鸡蛋,一边剥壳一边说,“就不能在最好的时候穿最漂亮的衣服吗?”
“阿姨,明明以后就算胖了也会像你一样好看。”蓝媚的彩虹屁功夫若称第二,怕是没有人敢说自己第一。
果不其然,明明妈妈听了神情大悦,竟连着给她夹了一块腐乳:“来,蓝媚尝尝这是我让人从三和四美酱菜厂买的糟方腐乳,跟超市里的不一样的。”
蓝媚配合地夹起一小块送粥,眉毛扬起来:“哎哟,这么鲜这么糯,好吃哎。”对着明明说:“我们带几块回去好不好啦?”
明明轻蔑地瞥着对面的戏精,连连摇头,似是在说:“你过了啊。”夹起酱菜里的螺丝钉,嚼了几口,“这八宝菜倒是一直这个味道,妈给我们各打包一点回头带走。”
“蓝媚你喜欢啊,我多买点给你们寄。”明明妈妈却看着蓝媚说,“你要关照明明多交朋友。遇到合适的呢,就快点定下来。”
蓝媚没料到明明妈妈说转折就转折,没来得及咽下口里的白粥,生生呛得米粥进了鼻腔,从鼻子里出来。连忙捂住自己的鼻子:“阿姨,这有难度啊。明明身边的男的,我也没机会见,哪里知道谁好谁不好。”
“妈,你可够了啊。蓝媚还是个小孩呢!”明明忍不住用筷子点点桌子,难得用龇牙咧嘴的样子怼人。
“我不是小孩子了。阿姨你放心,明明只用愁选谁,并不愁有没有。”蓝媚故作老成地拍拍明明妈妈的手臂,神神秘秘地笑起来,两眼弯弯似一轮新月。
“嗯,有蓝媚替我看着你我就放心了。”说着终于不再叨咕这儿女的情事,专心吃起来。
明明看了眼蓝媚,见对面的她似一头狡黠的小兽,笑得既无邪又邪恶。
吃罢早饭,日头已经不短。
“走吧,带你去逛园林,顺便聊聊苏州才子。”明明用纸巾按下嘴角,若有所指地对蓝媚提议。
“走。”蓝媚快些起身,生怕她又说出什么让阿姨妈妈大做文章的话来。
“在哪里啊?”出了大门,蓝媚便两眼四处看,“什么园子?”
“就前面不远的虹饮山房,严家花园就不去了吧,名声太大人多,虹饮人略少些。”路过杂货店,明明让老板拿两瓶矿泉水,“老板,今天人多吗?”这些街边的杂货店才是对景区生意好坏最清楚的人。
“小姑娘今天选对日子了,人一点点不多。”老板是个肥头大耳的老人,乐呵呵的样子让人心生亲近。
“好,谢谢大伯。”客套一番,两人便穿过小巷到河边去。
白天的水乡古镇,比夜里多了生活气息,河道两边的人家在忙着洗衣做饭,趁着秋日晴好晒菜干,河里的摇橹船三三两两穿行而过,船上坐着来古镇休闲的城里人。
卞之琳的诗用在此处再合适不过: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此刻日头不热,清爽宜人,踏在石板路上,发出令人愉悦的声响。桂花的香气比比皆是,让人沉醉于江南小镇的闲适里,似是可以忘却所有九曲回肠的烦恼。
“怪不得有人去个丽江就想在那开客栈定居。”蓝媚踢着石板路上,满脸享受地感叹,“这个小镇就够好啊,我都不想走了。”
“那你每周来陪我妈就行。”明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所有小镇的情调,说到底不还是在消费游客的情怀吗?就是一桩生意,没有你想的那么风花雪月。你就算住在此地,也碰不到你的白马王子。”
走不久便看到一道长长的旧旧的青砖围墙,里面伸出三三两两的竹枝。“到了。”明明停下脚步,蓝媚抬头见那门楣上写着苍劲的四字“虹饮山房”。
“张妈妈,今天你上班啊?”明明掏出一张卡递进售票处,朝里面坐着的售票员打了声招呼,凑过去小声说,“我带个朋友进去哦,一歇歇就出来。”
“明明越来越好看了。去吧,今天人少。”里面的声音听来客气而亲切。
“还能有这种操作?”蓝媚凑过来小声问。
“为了逃个票,我良心都痛了。”明明斜睨着蓝媚,“我作为本镇居民本来就可以免票,你就当是我家来访的亲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