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过手里的面碗,明明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却听对面的姑娘同时问道:“你是谁?”她笑笑,“我是客人,你先说你名字。”带点小小霸道的笑。
看着这样好看的姑娘,笑着问自己名字,许是没有人可以抗拒。“唐明明,唐朝的唐,叠字明天的明。”明明见她话音虚浮,跨过一步扶起她的肩膀让她继续靠着自己。
女孩显然是被人照顾惯的,她神情自若地靠着并没有宽厚肩膀的明明。偏过脸,嘴角微微扬起,黑黑的眼乌珠凝神看着明明说,“蓝媚,蓝色的蓝,妩媚的媚,妈妈说我出生的时候天上挂了双彩虹,特别美。”明明赞叹:“姓别致,名也美,只能说恰如其分了。”指了指她手里的碗,说:“快点吃吧,你喝醉了酒,更不好吃凉的东西,小心伤胃了。今天先睡我这里,你将就一下。”说罢,她起身去卧室拿出五斗柜里夏天包起来的备用被褥和床单,一件件摊开在床上,认真地将被芯塞进被套里,抻平四角又叠起来。凑近被子闻了闻,还好6月份的太阳将它们晒得透透的,此时拿出来也是很干爽的气味。
明明没有因为好奇心去继续探究她是谁,家在哪里,为什么醉倒着公交车上。只是萍水相逢的一晚,任谁都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时刻,又何必去打着善良的幌子追根究底。我们只是陌生人——其实,她没有想过贸然带一个喝醉的女孩回家,自己有什么样未知的危险?
蓝媚显然肚里空空,三下五除二吃完了一碗面。虽然吃得很快,却不见狼狈,也听不见呲溜呲溜的吸面声。端着空碗,她站在卧室门口看明明忙活整理被褥,“嘿,你做的面还不错啊,比我家兰姨做的还好吃。”蓝媚没有上前搭把手的意思,自顾自感叹醉后的面条如何美味。
虽是夏末秋初,傍晚的温度是舒适的凉,但手脚并用装被子还是让明明热出了一身汗,叠整齐后合抱到旁边的半室里,将那个充作床头柜的凳子拉到门口腾开位置,把被褥搁在上面,拂了拂刘海开始给蓝媚铺床。
拉住沙发床下的拉手,觉得手感有点涩,低下头去一看,发觉伸缩进去的半张床板有点错位,手用力抻却纹丝不动。咬牙一手抬起卡住的床板,一手硬往外拉拽,却只移动了一丝丝,吃痛松开手,床板哒一声落下惊起一片灰尘。
太久没用过了。
“拉不出来吗?那我睡这半边就好了。”蓝媚打着哈欠,想打开明明刚叠好的被褥自己铺。
“还是铺好吧,这半边也太小了。我妈春天的时候来用还好好的啊。”明明蹙起眉头。经历了一个黄梅天,这床板也闹脾气了。
明明坐在地上,低头探到床底研究床底的伸缩结构。发现久未使用的轨道生了锈加上本就有点错位卡住床板,就好比抽屉错了轨,硬拉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想了想,起身去卧室床底拉出一个小箱子,那还是房东留在这出租屋里的几件常用工具,被明明用隔壁设计产品包装的同事不要了的打样塑料盒装起来。
拿出一把螺丝刀,重新趴回地板上。将螺丝刀嘴斜插进伸缩轨道里,向上顶起错位的床板,用手托着往外一拉,咔嗒一声床板归位,顺利拉出铺平成一个4尺床来。“呀,你看好了呢!”明明开心一笑,却看见蓝媚已经坐在那叠被子上靠着墙壁睡着了。
睡着的蓝媚安静、纤细,刘海垂下来,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睫毛和眉毛的风华,掩去她鲜活的张扬,只觉她孤独又寂寞。
明明上前一手拉起她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一手将被褥抽开拿起,顺势又将她重新扶坐到凳子上,这才将被褥摊开在床上铺起来。
这天气虽然还是有点闷热,但木头床板上,要是不垫个两层褥子,那睡起来肯定是硬邦邦的,一觉下来骨头都要痛。床单是明明的妈妈去老家附近家纺工厂买的印坏了图案的纯棉粗布床单,夏天开了空调,既不粘身又不闷热。
铺好床,明明扶起蓝媚,反过身用肩膀支起她的体重,慢慢挪到床边矮身侧弯将她放倒在床上,脱掉她的鞋子,拉下她紧身的牛仔裤拉链,费力脱下去,见上半身衣服宽松柔软,就让她穿着睡去。抖开一个空被套将瘦瘦的她盖住,拿起脱下的牛仔裤叠好放在凳子上,不经意瞥到她的牛仔裤标居然是Alexander Mcqueen的,明明惊到张口哑然失声,还是第一次见到生活中的常人穿这样犀利的名牌牛仔裤。又看下脱在地上的鞋子,果不其然依旧是名牌。
原来蓝媚是个小富婆。
明明扶额,这是什么桥段,富家千金逃出家门避不归家?豪门太太闹脾气离家出走?遭遇不良友人诱骗?搓搓脑门,得了,脑回路不够用。
第二天比平常起的早了10分钟,本想在上班前跟蓝媚交代下厨房里的存货她可以拿来将就着吃,洗漱完毕又吃完自己的早饭,却见蓝媚依旧睡得口水直流,安稳地像一只猫。明明只得无奈地找张便签写上几句交代贴在半室的玻璃门:冰箱里有高汤,冷冻室里有上周末包的馄饨,抽屉里有面条,你看看想吃点什么,酒醉后必须吃点东西,希望你会自己用煤气灶,记得用完关好,切记切记。如果不会打我电话13*******6,落款唐明明。
写完自己有点想笑,但是跟蓝媚打的简单的交道来看,自己应该没有过低评估这个姑娘的生活技能。
上海的初秋除了早晚凉爽,中午照样能晒得人脑袋发晕。这季节短得像兔子的尾巴,但你又不能不为区区30来天准备些恰如其分的衣着。今天明明穿白色的麻料混纺半袖衬衫裙,领口松松敞着露出秀美的锁骨,五分的袖长和过膝的裙边不会在早晚觉得太凉,亦不会在中午热到汗湿。腰部系上一条细细的牛皮腰带,明明略有卷度的浓厚及肩发配上红唇是致敬八十年代香港的风情。
背上帆布袋子锁好门,明明准备出门下楼梯。脚还没伸到楼梯口,沉吟一想,自己锁了门,蓝媚要是想出门还得等到自己回家,这怕是不妥当的。于是又回转到门前,重新开门进去。打开厨房最靠墙壁的吊柜门,摸了摸一叠碗旁边的空隙,带着一颗小铃铛的备用钥匙果然在这里。
重又回到半室再找出便签来蹲在角落的凳子边写道:钥匙可以开外门和楼下的大门,记得反锁。写完将钥匙压在便签上,直起身子步履带风一般快快出门,反锁好大门便下楼去。
刘伯伯已经在门房间,跟早高峰三三两两出门去上班的邻居一一道早。见到明明,立即高声招呼:“小唐啊,去上班啊?你朋友还好吗?”“唉,她早早睡了,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多谢您费心。”明明满是感谢,比往常多了几分热情。她一直觉得上海上了年纪的人特别喜欢家长里短,打听别人的私事,以背后交流别人的蜚短流长换取快速的熟络友好。
过去一直觉得门房的刘大伯熟知这小区里所有的鸡毛蒜皮和家长里短,恨不得将脸凑上前来打听别人的私事,是个十足的长舌男。却不知,他喜好热闹,爱八卦谈天应该是职业关系的留存和子女不在身边的黯淡,日积月累变成的习惯。
这小区唯独不缺新鲜的年轻人。
“你上班了,你朋友一个人在家里怎么放心?我让我家老太婆去看看她哦,你放心上班好了。”刘伯伯肯定是**附身了,明明心里想,她诧异得嘴都没合拢。
“这不好吧,我给她留了吃的东西的。”明明讷讷而言。
“有啥?!我们闲着也是闲着,中午我让她去看看。”刘伯伯大手一挥,“奥扫快点去上班了,我一下忘了时间了。年纪大了,话就是多!”
“那谢谢您了!”明明不多言,谢完赶紧出门。
准时到办公室打完卡,明明拿起水杯去茶水间倒水泡茶,顺便将昨天的工作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回到工位打开电脑,检查昨天的to do list完成情况,勾选出还在进行中的两个项目,加到今天的to do list里,想了想昨天自己写完的面霜稳定性报告是不是还有数据和内容的瑕疵。
“小唐,昨天的实验做完了吗?报告什么时候可以交?”人还未见,声音已穿透玻璃移门直直投向明明的方向。“经理,我过10分钟拿来给您看。”明明微微起身颔首,向玻璃门外走来的章子涵示意。
研发部经理章子涵是个腆肚的中年男人,头顶很早就开始落发,地区支援中央一般用寥寥无几的刘海和鬓发留长后绕过脑门,假装自己还有头发可以撑门面。只要不从头顶往下看,乍一眼还并不觉他顶上尴尬。坚持了几年,不堪日日发蜡发泥揉捏,也并不满意看起来略显猥琐和油腻的造型,索性剪去满头烦恼丝清清爽爽应对四下的惊讶目光。
章子涵的外形让人不自觉会放松下来,觉得是个好脾气还幽默的人。然而他恰恰是整个科研中心名声最硬派的老板,靠着自己研发的不用化学乳化剂的的乳化配方驰骋行业将近十年。
这样的传奇人物,怎么好糊弄?
明明很快打印好昨天写完的报告,加上一页审批表,写好产品要素,复核完一下页码,按照章子涵的要求整理成册后敲响了他的办公室玻璃门。
章子涵刚坐下,阿姨已经给他泡好开水。明明敲门进来的时候他正打开一小包铁观音倒进紫砂壶里冲水进去,茶香氤氲起来,带着一股水汽散出兰花一样的香气。听到门响,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说进,而是专注看着开水冲开的茶叶上下翻滚,透发的香气让他满足地深吸又深呼。
“进来!”章子涵一向话不多,他收回视线看向门口的唐明明。
“经理,昨天30天稳定性试验结束,面霜性状没有改变,没有分层也没有析出现象。结合之前做的30个试验样本盲测,报告内容都在这里了。”明明知道老板的习惯,将结果说完后,递上报告给他。
“盲测是米迪协调的吧,让她过来跟我说说样本筛选的情况,不适合的话要重做。”章子涵已经翻到报告的第二页。
“我今天来得晚,还没见米迪呢,估计她去旁边部门谈工作去了。”明明心虚地汇报,“待会儿我看到她,就让她过来。”
章子涵抬起头看着明明,一言不发低下头继续看报告:“先去忙别的吧。”
仿佛地板上顷刻间长出满满尖利又可怖的钢钉,明明飞也似的从办公室闪身出来。回到工位立刻给米迪发短信:大姐,你快点出现啊,老板召见!
很快米迪的短信进来了:有点状况,我在路上了,帮我拖一下。
“知道,我说你去隔壁部门谈工作,等下不要穿帮,还有,今天不要打卡了。”明明回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