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慧君
这是发生在一九九八年的故事,情节也许老套,或许陈旧,但我永远也不能忘记,也无法忘记。
那一年的一天,是父亲给我送饭的日子,也是进入高三以来的第一个星期天。
早上一醒来,就发现天气有点糟,六点二十分了,天还灰蒙蒙的,起初还听到下雨的声音,但是一爬起来,才知道听错了,所谓“雨声”,其实是宿舍内宋希望的小电风扇发出的,大概是对今天下雨太敏感了吧。自从进入夏天以来,我就怕星期天下雨,因为一下雨,父亲就不能按时来给我送饭,一拖时间,我就不得不在校园大门口附近转悠。
父亲长得很普通,年轻时在村里的煤矿掏煤时,矿井塌陷,一条腿留在了煤矿。那时的煤矿只报销了医药费,是没有额外补偿的。就因为这些,父亲一直没有找上对象,直到三十五岁那年,才经族里人撮合,找了一房疯女人。那年便怀上了我。村里的人都说父亲的命苦,母亲生我时,难产,生下我就去了另一个世界。唯一让父亲欣慰的是,留下了我,一个可以继续“烧香火”的人。父亲把希望都寄托在了我的身上,全力以赴供我上学,希望我因此而“出人头地”。小学初中是在村里上的,少了父亲送饭的烦恼。高中就不同了,离家40里地。父亲专门买了一辆用双手驾驶的人力车,目的是为了给我送饭。我怕同学们笑父亲是瘸子,就跟父亲约定,在离学校门口50米的僻静处等我。
不知怎的,老天好像故意在捉弄我,偏在送饭的时间下起了大雨。中午下课铃一响,我就第一个跑出去,可是“老地方”并没有父亲的身影,于是我不得不撑着伞转悠。转悠中开始思索父亲没按时来的原因,可能是大雨阻住了父亲前行的路,可能是在路上误了时,也可能是没有及时做好饭,毕竟父亲做饭的手艺不怎么样,等等,我不敢再往下想,因为还有许多想起来更为可怕的原因……
直到下午上课,父亲并没有出现。下午放学后,我还是在那里转悠,我怕父亲这时候来。可是等了一下午,父亲仍没有来。
第二天中午,父亲送饭来了。这次不像以前,父亲只带了一个书包,没有蛇皮袋——装饭的重要工具。父亲一见到我,就开始数落我,说我的衣服脏,也不洗一洗,头发这么乱也不梳。数落过后,我问父亲几时来的,父亲告诉我,八点钟开始走的,十一点到的校。唉,我可怜的父亲,竟在这里等了一个多小时。
父亲说着摊开书包,开始向我介绍包中的东西。煎饼是刚从小摊上买的,共30个,够你吃三天的,还有蒜和鸡蛋,还有苹果,苹果是我今天到果园里摘的。稍后,父亲拿出一件背心和裤衩,说你轮换着穿,要勤洗内衣。因为鸡蛋是臭鸡蛋,我怕同学闻出味来,没有要。说着父亲掏出钱包,给我钱,一拿就是20元,让我买点饭和菜,我再三推辞,还是收下了。
就在我刚要离去的时候,我发现人力车前轮的辐条是崭新的。父亲也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将左手往身后藏,父亲的左臂鼓鼓的。在我的再三追问下,父亲才说出实情:原来昨天雨中被一辆急驶的轿车挂了一下,伤了左臂,一蛇皮袋饭被随后驶来的货车压碎了,而轿车又逃窜了……
我眼里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一下子涌了出来。我努力地想让眼泪往心里流,可我控制不住。父亲是多么的无私,多么的宽厚,父亲真是用心良苦啊,而我却为了可怜的虚荣心,拒父亲于千里之外。我拉着父亲向宿舍走,我要让同学们都知道,我有一位伟大的父亲。就在快要到门口的时候,父亲停下来不走了,深情地说:“林子,你的心我知道了,我没有白供养你,我还是不进去了,你好好学习,等考上了大学,我就满足了……”父亲已成了个泪人。
这时宋希望从这里走过,好像并没有发现我们。我大声叫道:“希望,帮我把父亲接到宿舍,让父亲吃了中饭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