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参与了萨满之道再度复兴,正如我领导了兽人的复兴。我祈祷我能做得更好,变得更明智,更能够代表部落。我和元素之灵交流过,我也曾多次与它们和谐地合作,只是几乎每次都回绝了它们的帮助。
但我从未看到先祖之魂,在梦里也没有。我的灵魂渴望这种交流。曾经走在萨满之道上的人们甚至都没有指望能再一次回归,而最近,他们却真的回归了。也许有一天,我们和挚爱的死者之间的隔阂,也会消失。
也许。
但我想,如果他们真的知道我们背离他们慈爱的教导有多远,如果他们看到我们在德拉诺所做的,对德拉诺所做的一切…也许即使是现在他们也会转身离我们而去,让我们自己面对自己的命运。而如果他们真的选择这样做,我也无法为此责怪他们。
“我不明白。”古恩说。他是氏族术士中最小的一个,而且仍然是——杜隆坦悲哀地想到——一个理想主义者。他看到古恩在对抗德莱尼的战斗中,被迫利用那些奇怪的召唤生物时,鼻头眉间的皱纹。他也看到这个年轻人看着敌人在他面前痛苦地翻滚时,脸上充满了懊恼。古尔丹颁布完公告后德雷克塔尔就把这个男孩带到杜隆坦跟前。“希望有朝一日元素之灵能再度与我们合作有什么错?还有为什么不让我去沃舒古?”
杜隆坦无法真正意义上地作出回答;练习萨满技艺已被明令禁止,违者将会受到严惩——流放,再犯则处死,但这个法令看起来却是毫无根据。诚然,大部分曾经走在萨满之道上的人们自从元素之灵背弃他们之时起,他们也远离了萨满之道。但先祖之魂呢?在这个恐慌的时期,需要指引的时期,古尔丹到底为什么禁止兽人们去他们最神圣的地方?
这个少年理应得到答案,而杜隆坦却给不了他,这让杜隆坦很懊恼。他的声音低沉而生硬。
“为了战胜德莱尼,我们的大酋长结交了一些同盟。这些同盟带给我们你所掌握的术士之力。不要撒谎,我知道你对效果很满意。”
古恩一边听着,用他修长的,带着尖利指甲的手指在毫无生气的土地上挖出一块石头。他把它抛起来把玩着。杜隆坦皱起眉,看着这个孩子的皮肤。这地方很干燥,他们在这严酷的环境下劳作了将近两年了,这些现在看来对他们都有所影响,或是侵蚀。正常的棕色光滑的皮肤,紧紧地包裹着肌肉,现在有点干燥并且起屑脱皮。古恩心不在焉地抓着皮肤上的死皮,杜隆坦看见死皮下面新生的皮肤。
浅绿色的。
那一瞬间,杜隆坦被无意识的原始的恐慌所淹没。他迫使自己保持镇静,再看了一遍。没有弄错——新生的皮肤确实是带有浅绿色。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种情况从未遇过,很陌生也很奇怪,他本能地觉得不喜欢。古恩看起来还没有发觉,他大喝一声,用力把石头扔出去,看着它飞向远处。
如果古恩更年长一些,他就会更早地注意到他的酋长声音中的告诫之意。但他还年轻,沉浸在自己关注的东西之中,没有听到警告。
“那魔法…那服从我的生物…我喜欢那种效用。但不喜欢它起作用的方式。感觉——感觉很不好,酋长。杀就是杀了,元素之灵以前也给我力量去杀敌。它们给我力量的时候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我们参与这场战争是因为先祖之魂告诉我们,我们应该去杀德莱尼,”古恩继续说。“那为什么古尔丹现在说我们不能去和他们交谈?”
杜隆坦内心一阵触动。他发出一声狂吼,抓住古恩的衣襟把他拉到跟前,盯着这个吓呆了的年轻术士。
“这些都无所谓!”他喊道。“我会作出对霜狼氏族最有利的选择,而现在最有利的就是照着古尔丹和布莱克汉说的去做,服从他们的这个命令!”
古恩盯着他看,炽烈的狂怒瞬间又消失了,正如它瞬间的出现,只留下悲伤。杜隆坦用刺耳的声音在这个孩子耳边补充道,“如果你不服从的话,我也保护不了你。”
古恩看着杜隆坦,眼中闪过一阵奇怪的橘黄色的光辉,然后他低下头叹了口气。
“知道了,酋长。我不会丢霜狼氏族的脸的。”
杜隆坦松开了手。古恩退回几步,整了整衣服,鞠了一躬,然后离开了。杜隆坦看着他离去,内心充满矛盾。古恩也和他一样感觉到事情发展得不对劲。但仅有一个试图联系元素之灵的年轻人并不能改变什么。
杜隆坦无奈地想到,仅有一个氏族酋长也是无能为力。
一个圣地将陨落在部落的权威之下。
紧随着严禁萨满技艺的公告之后,又颁布了一条出征的命令,去征伐一个德莱尼称之为卡拉波神殿的地方。尽管神殿座落在影月谷附近,那个峡谷也是耐奥祖的氏族的祖传之地所在,他们氏族也以此命名,但是却没有兽人见过神殿。那是一块圣地,兽人对此也满是敬重,至少在布莱克汉对着他的部队大声嚷嚷着指摘德莱尼所谓的“精神信仰”之前,是敬重的。
“目前我们所占领的城市仅仅是一些练习,”布莱克汉宣告道,“很快会有那么一天,我们会毁掉他们的都城。但在我们粉碎他们最重要的城市之前,我们要粉碎他们这个种族。我们要突袭这个地方,砸碎他们的雕像,毁掉所有对他们有意义的东西,杀掉他们的精神领袖。他们会心无所依,丧失勇气,然后…然后占领他们的城市将会像杀一只瞎了的幼狼一样简单。”
杜隆坦和其他武装的骑兵站在一起,看着奥格瑞姆。几乎每次,他的老朋友都站在布莱克汉旁边。奥格瑞姆越来越善于保持呆滞麻木的表情了,但他无法向杜隆坦完全隐藏自己的情感。他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神殿是维伦的家。那天先知只是恰巧出访泰摩尔,奥格瑞姆和杜隆坦才能见到他。他在神殿里冥思和祈祷,担当他的人民的先知和引导者。他们很有可能杀掉他,如果他在的话。杀掉雷斯塔兰已经很难下手了,杜隆坦肯定也在祈祷不要被迫亲手杀掉维伦…还会有谁这样祈祷。
六个小时后,当杜隆坦站在德莱尼神殿基座的楼梯顶端,刺激着他鼻息的气味让他喘不过气来,有渐已熟悉的德莱尼鲜血的味道,有排泄物的臭味,有浓重的恐惧的气息,也有令人腻烦的焚香。他们到处冲杀的时候他的鞋底沾满了血,散发出恶心的气息,某种程度上让其他气味变得更加难以忍受。
杜隆坦弯下腰吐了,嘴里酸酸的,一直吐到肚子里空空如也,他才颤抖着漱了口。
听到一阵刺耳的笑声他脸红了。转过身,他看见是布莱克汉的两个儿子,雷德和麦姆,在嘲笑他。
“这就是他们的精神信仰,”雷德仍在笑着说,“就配得到这些——我们的呕吐和唾沫。”
“对啊,”麦姆附和道,“我们的呕吐和唾沫。”
麦姆踢了一脚身边的穿着淡紫色祭服的牧师尸体,朝尸体吐了一口唾沫。
杜隆坦厌恶地转过身,但没用,目光所至兽人们都在对尸体做同样的事情:侮辱他们,搜索掠夺他们,穿上他们沾血的长袍嘲弄地走来走去。还有一些则有条理地把雕饰的碗碟塞到自己的包里,把用来供奉神祗的水果踩在脚下。布莱克汉又赢得了一场令他骄傲的胜利,他发现了一种含酒精的饮料,一饮而尽,一些绿色的液体撒出来溅到了他的护甲上。
我们变成了什么?屠杀手无寸铁的祭祀,掠夺对他们有神圣意义的东西,侮辱它们的尸体?卡舒尔宗母…某种意义上我很庆幸我们被禁止去找你…我不想你看到这些。
“他们占领了神殿,”基尔加丹说,“但他们没有找到我要的东西。”
基尔加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柔和,但他的尾巴却焦躁地抽打着。古尔丹感觉自己肚子因害怕而缩成一团。
“背叛者维纶肯定是以某种方法事先知道了,”古尔丹说。“他被人叫做‘先知’呢。”
基尔加丹巨大的头摆了摆,古尔丹不得不强迫自己不要抖得太厉害。然后基尔加丹慢慢地点点头。
“你说的对,”他说。“如果他是个简单而愚蠢的敌人,我现在在这里就能找到他了。”
古尔丹松了口气。他很想问维伦究竟对他的主人做了什么,才能让他有这样专注的仇恨。但古尔丹很明智地保持了沉默。在这个问题上他并不靠好奇心而活着。
“我们攻占了他们的神殿,伟主,那幸存的德莱尼肯定都逃到了城里。他们会觉得在那里很安全,但其实就是被困住了。”
基尔加丹合拢手指,笑着说,“嗯,是的。神殿该是你的了。布莱克汉坐在堡垒里挺舒服的。在你命令你的小傀儡们去进攻德莱尼的大本营前,我有点…礼物要给他们。”
耐奥祖等着,半睁的眼看着古尔丹写完一封又一封的信,把又短又粗的手指都染上了墨水,又用这些手指去抓起一片水果或是一块肉扔进嘴里。看来这些信件很重要,一般的话古尔丹会叫抄写员来做。
神殿被…净化了,这是古尔丹的原话。留下来勇敢而愚蠢地对抗兽人大军的祭祀也已被杀死。耐奥祖听说他们的尸体遭到侮辱,他发现自己居然还有足够的怜悯之心,想到这些还会感到恶心和厌恶。那些遭到侮辱的尸体早已处理掉,还有他们的圣物也拿走了。神殿很多地方都关闭了,影子议会和他们的仆从不需要这么多地方。有些器具被留下来为议会服务,剩下的都被毁坏或者移走了,换上了深色的邪恶带刺的装饰物,这些装饰物已经迅速地与部落联系在一起,代表着部落。整座建筑改名为黑暗神殿,不再为祭祀和先知服务,而为撒谎者和背叛者服务。而他——耐奥祖苦涩地想到——也是其中一员。
终于古尔丹完成了。他撒了些墨粉来避免污损,然后靠在椅背上。他看着他以前的导师,隐约带着些厌恶。
“写上地址然后把它们带给信使,动作利索些。”
耐奥祖侧着头,他仍然无法对自己以前的学徒鞠躬,而古尔丹也清楚耐奥祖有多懦弱无能,并没有要求这一点。他坐到古尔丹让出来的椅子上,这时古尔丹沉重的脚步声已经听不见了,他马上开始阅读。
古尔丹当然知道他会读信。而事实上信里面也没有什么耐奥祖不知道的。他参与了所有影子议会的会议,尽管他只能坐在黑暗神殿冰冷的石地板上,而不是和其他真正有权力的人一起坐在巨大的石桌旁。他不清楚为什么让他参加会议,只是基尔加丹出于某种原因希望这样而已。否则的话,他肯定古尔丹会立即解决掉他。
他的眼睛扫过那些文字,他感到很厌恶。但他无能为力,就像树皮上往下流的粘液粘住的苍蝇一样。或者说,像以前被粘住的苍蝇一样,因为他听说,这些出产甜美花蜜的树几乎都被砍了去打造武器,剩下的也都死了。耐奥祖定定神,开始把信件卷起,目光慢慢飘到空白的羊皮纸和笔上。
冒险的想法让他心脏都停止跳动了片刻。
他快速地环顾四周,确实只有他一个,而且古尔丹也没理由回来。古尔丹,基尔加丹,议会——他们都认为他懦弱无能,就像先祖之魂那样构不成威胁,就像没牙的老狼那样垂死前在火堆旁暖和着他那副老骨头。基本上,他们是对的。
基本上。
耐奥祖承认他的力量被剥夺了,但只是力量,而非意愿。如果意愿也被剥夺了,他就完全不会抵抗基尔加丹了。耐奥祖不能太直接地行动,但他可能可以与一些能直接行动的人联系上。
他颤抖着拿过一张空白的羊皮纸,他强迫自己停下来冷静一下,然后他才能写些易懂的东西。终于他潦草地写了一条简短的消息,然后卷起来。老狼是没有牙了,但还记得怎么战斗。
更多出征的命令。杜隆坦的厌恶感越来越发自内心。他们不再有停歇,只有战斗,修理护甲,吃些越来越粗糙难啃的肉,在地上睡一会,然后是另一场战斗。时间在鼓声、庆功宴、笑声和仪祭中流逝。地平线上那圣山的完美的棱角现在被幽深的令人生畏的尖塔般的轮廓所替代,偶尔还冒出黑烟。有人说山里面有东西在长眠,而有朝一日会醒来。杜隆坦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该相信了。
信使走后,杜隆坦展开信件麻木地开始阅读。但他的眼睛马上瞪大了,而读完的时候他已经颤抖着汗流浃背。他抬起头,担心有没人能够从他阅读的样子猜到信的内容。兽人来来往往,粗糙起屑的皮肤和伤痕累累的护甲上风尘仆仆。除了不经意地扫他一眼外没人注意到他。
他赶回去找德拉卡,这世上他唯一敢告诉的人。她读信的时候眼睛也瞪大了。
“还有谁知道了?”她低声说,努力使自己的情绪不形于色。
“只有你,”他同样低声地说。
“你要告诉奥格瑞姆吗?”
杜隆坦摇摇头,心里很难过。“我不敢,他依誓言是要告诉布莱克汉的。”
“你觉得布莱克汉知道吗?”
杜隆坦耸耸肩。“我不清楚还有谁知道。我只知道我必须保护我的人民,我会的。”
德拉卡盯着他看了良久。“如果我们整个氏族都不做这件事…我们会引起注意的。你要冒着遭受惩罚的风险,可能会是流放或者处决。”
杜隆坦指着信,“无论如何都比我们听从这个要好。我发过誓要保卫我的氏族。我不会让他们向——”
他意识到声音有点大,有些人开始往他们这边看。“我不会让他们向这些妥协的。”
德拉卡眼里噙满泪水,她牢牢地抓住他的手,指甲嵌到他的肉里。“这,”她激动地说,“就是为什么我会成为你的伴侣。我为你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