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还未从永璋身体上的丝丝笑容中移开,空气中就已经传来一股莫名的吸引力。唐清珩任由这股吸力摆弄,不一会儿便彻底陷入黑暗当中。
意识在身体的记忆海里沉沦。
从永璋入住阿哥府邸时,唐清珩便已知晓他过得很不好。现如今再看到深埋在脑海里的那些连身体主人都不曾留意的记忆,又回想起永璋逝去时残留的最后一个清润笑容,唐清珩勾唇轻笑:这皇家,也是有意思得很。
轻轻睁开眼,唐清珩十指微动。——千年未拥有过触碰实物的机会,现如今能再次感受触碰到东西,他饶是再淡定,此刻也高兴异常。
“三阿哥,起来喝药了。”
宫娥尚且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唐清珩的思绪。他转眼便看到那个穿着花盆底高鞋的宫娥正把手中的端盘往桌上放。那上面盛放着永璋常年伴身的苦涩中药,也在冒着热腾腾的蒸气。
他眼帘轻阖,才想起来,现下他便是“永璋”了。
唐清珩双手用力,不那么自然地靠坐在床头,抿着唇对宫娥轻声:“拿过来罢,我这就用。”
宫娥乖巧地点头,便将手中的药碗双手端了过去。待他接过了,才又返回去拿了一小碟果脯干递过来。
待宫娥退下,唐清珩才起身穿鞋下地,扶着床沿慢慢地来回走。他太多年未曾走过路,这会儿一时间还未习惯过来这沉沉的重量。
唐清珩慢悠悠地走了一阵子,才稍稍抬起手来,让一直候在门口的小宫奴过来替他更衣。
“爷,您今儿个看上去精神好了些。”小宫奴替他扣上领口的盘丝纽扣,又将身后那一头黑丝打理成一个辫子,轻声道,“皇上前几日才说要在今日正午时考校各位阿哥,爷可要过去?”
唐清珩摩挲腰间佩玉的手一顿,好容易从记忆里翻出来这件事儿,才蹩着眉道,“你下去备车罢。”
这就是去的意思了。
小李子了然,朝他行了一个十分工整的礼,这才轻着步子走出去。只是没一会儿,这小宫奴又折了回来,并向唐清珩禀报了一句,“爷,大爷府上派了人过来,说是请您明天过去一趟呢。”
唐清珩点点头,算作是知道了这回事儿,也算是答允了这过府一叙的请求。
……
……
马车在官道上慢悠悠地轻微摇晃着。街上行人见了,纷纷往旁边退了几步,好给这些惹不起的贵人让道。
唐清珩靠着车壁微撑着头,一点一点,似是十分困倦了。
见此,小李子有些忧心地看着他,好半响等他回神,才又拿捏不定地问,“爷,您这会儿正乏困,要不,咱就不去了吧?”
他总归是担忧的,也十分害怕眼前的这位爷不小心御前失仪,又遭皇上的训斥。
唐清珩顺势半倚着他,将下巴枕在他肩上,轻笑道,“你怕什么?”又嗤道,“安心罢,爷今个儿用了药,精神比往日好了些许,应当是能够撑过来。”
说完,他便闭上了一双眼。
小李子虽不习惯这位向来清润疏朗的主子忽然做出来这样暧-昧的动作,但也只当唐清珩是累得狠了,便乖乖地坐直不动,好让他枕得更舒适些。
三阿哥府离皇城不远。马车行得再慢,这会儿也已经到了。
小李子正想出声叫醒身上的这位主子,却感觉肩上一轻,转头便瞧见唐清珩坐直了身体,眼神清明的模样哪有刚睡醒时候的迷糊?
“老奴见过三阿哥,三阿哥吉祥。”站在宫门口候着的老宫奴看见唐清珩过来有些惊讶,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拂尘轻轻往后一挥,向他行礼。
唐清珩淡淡地“嗯”了一声,也不多寒暄几句,径自跟着后头的小宫人走了进去。
老宫奴已有一年多未瞧见这位小主子进宫,这回瞧见他脾性转变不少也没如何多想。在他们这些下人看来,三阿哥受皇上厌弃,又遭人明里暗里刁难,性子没些改变才真真是奇怪的事儿。
一转身,他瞧见正走过来的几位贵公子哥儿,瞬间就将方才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皇帝这回将要求考核的地点安排在御花园里。
唐清珩的步伐很慢,走在前头带路的小宫人不敢催他快些,便也只能够放慢步伐,陪他一道慢慢走。待他们到达御花园的时候,这里已经站了好几拨人,看上去像是来了有一阵子了。
见有人过来,他们转过头来瞧了一眼,见是缠绵病榻许久的三阿哥,不由双眼微睁。
唐清珩没有过去和他们搭话的意思。他安静地站在一旁,若非他不时咳嗽几声,其他人当真觉察不到他的存在。
越是临近正午,太阳越烈。
本就虚弱的身体传来一阵热意,唐清珩不耐地皱了皱眉。
“三哥,你怎么忽然过来了?”略显严肃的语调在他身旁响起。唐清珩没想到竟有人过来同他说话,略有诧异地轻挑眉梢。
“四…弟?”唐清珩见到永珹轻蹩眉峰的模样,不由得轻笑出声。他道,“难得身体好些,又是皇父传唤,我便过来瞧瞧。”
这理由编得十分蹩脚,也是十分敷衍。但他显然丝毫不在意,仍旧笑得漫不经心。
永珹见他如此,眉头不由皱得更紧。
唐清珩微微低垂下眼眸,玩味地笑了笑。他不知道向来性子严肃的永珹为何忽然过来对他说出这种类似关心的话语,做出关心的情态。永珹与永璋并非同母所出,平日里关系也不甚亲近……呵,可真有趣。
微微往后站了站,唐清珩到底不耐烦站在烈日底下暴晒。他的背后已经出了一层薄汗,若再站久些,可真要撑不住了。
小李子细心地留意到他的动作,动了动唇,却又顾忌着对这边虎视眈眈的阿哥与哈哈珠子,到底只是又往前悄悄移动了些,好防着主子爷忽然倒下。
所幸没过多久,不远处传诵太监便拖长了声音喊道:
“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