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君三人虽将丹杰敬称为“小王爷”,但丹杰这个小王爷——确切的说是其父艾拉罕的王爷身份——其实与中原有很大的不同。
在中原国中,“王爷”指的是被朝廷封王之人,并且其中每一位王爷都有自己的封地和封号。但车师本就只是中原朝廷的一个附属之国,何况整个车师的大小,也就同王月君之父王渺昔年的齐国封地差不多,又如何还能再行封王?
而车师既不封王,其王族之人的身份地位其实全看与车师王的亲缘关系,而像艾拉罕这种既没经过封王典礼、又没什么封地封号的“王爷”,不过是车师人学习汉学之后,借此词来尊称车师王的叔伯兄弟罢了。
因此丹杰这位车师小王爷的身份,准确说来,应该是叫“车师王侄”才对。
而王侄的地位自然还是要比王子差些的,丹杰的贴身护卫身上虽也有类似的宝石作为信物,但他眼前这些宝石的雕工,却比他自己护卫身上的还要精细一些。
所以丹杰一眼便认出了这些宝石确实是真货。
所以丹杰就算仍不想相信自己的父亲是大恶人,却也再找不到什么理由可以辩驳了。
……
丹杰虽已无话可说,但白卯儿却不禁有些好奇,开口问道:“图托族长,你不是说,当时小王爷的父亲是从你这得到消息之后,这才翻脸动手。那他最后为什么还是没有得到宝贝,反而为此抑郁而终呢?”
图托点了点头,说道:“你这小姑娘听得倒是仔细。不错,他没有得到宝贝,是因为他当时太心急了。”
图托说完这句,终于又咬了咬牙,把艾拉罕命人动手屠族之后的事情也详细说了出来。
原来图托当时虽已将宝洞的位置都告知了艾拉罕,却还没有和艾拉罕说到那洞口的机关暗门之事。但那艾拉罕可能当真是太过心急的缘故,他自以为图托已将事情全部说清楚,便立即翻脸命人动手。他的那干手下不但将除了图托之外的胡纳部族人全数杀死,还将众人的尸身都丢给了野狼群,将痕迹也消灭的一干二净。
虽说艾拉罕自以为得到了故宝的所有消息,但他既然要将胡纳部灭族之事伪装成天灾所为,那他自己当时自得立即赶回车师,以免要人怀疑到他的身上。
所以那艾拉罕当时便命几个心腹暗中押着图托去找宝藏,自己则赶着回车师,将自己伪造的事情“报告”给了霍哥王。
艾拉罕这如意算盘打的虽好,岂知图托虽没什么厉害的本事,但他先前既已来过宝洞,自然对洞中机关已经十分熟悉。于是图托凭着先祖传下来的操作机关之法,竟将艾拉罕那几个武功高强的心腹护卫全数解决在洞中。
而图托方才掷给丹杰的这几块宝石,自然也是从这几个护卫身上得来的了。
至于艾拉罕后来之事,图托便也不是十分清楚了,他只知道艾拉罕确实又派过一些人来到西天山寻宝。这些人虽显然也听说了图托先前告诉艾拉罕的宝洞位置,却并不知道暗门之事。当然要么是一无所获、怏怏而回,要么就也把命留在了山中。
图托说到此处,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以为他没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忍不住再来一探究竟。于是我这些年便一直没离开此处,只待他一来便取他的狗命。”他顿了顿,又不禁咬牙切齿,恨恨说道:“岂知这家伙倒像是算准我会在这等着他似的,我等了将近十年,他虽派了不少人来,自己却再没有来过。”
吴小刚摇了摇头,也插口说道:“或许他并不是猜到了你的心思,只是他不愿要旁人怀疑到他身上,要装出那副放弃寻宝的消沉模样。他既然连王府都不曾再踏出半步,又怎能自己再来此处?”他顿了顿,又叹气道:“只是他最终没也能得到宝贝,竟不免将这份消沉给‘弄假成真’,他抑郁而终,也算是一种因果了。”
吴小刚平日经常会将这样的事称为“报应”,此时却说成“因果”,显是顾及丹杰的心情,不愿将话说的那么难听罢了。
但图托当然不会顾忌此事,何况他回教虽也讲报应,也并不会用佛教的“因果”一词。于是他咬了咬牙,兀自恨恨不已的说道:“他是报应了,我的仇又找谁来报?”他顿了顿,又看向丹杰,冷冷笑道:“好在他留了个儿子,否则我这些年当真是白活了。”
“所以你现在开心了吗?”王月君忽然又悠悠的问道,“他留了个儿子,那么你呢?”
她虽然没有将话完全说清楚,但任何人听了都知道,她指的当然是傅西归之事。
以这等灭族的大仇,王月君虽也不会“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劝说图托宽恕放下,但她依然不觉得图托将仇报在丹杰身上是正确的。何况就算丹杰死了,福里木家依然人丁兴旺,可傅西归一死,铁拉森家就彻底绝后了。
所以在王月君看来,这图托分明该和傅西归爷孙相认,两人过好后半生才是最要紧的事。非要和一个同样无辜的丹杰同归于尽,此事不但令她觉得可惜、可怜,甚至还有些可笑。
只是王月君此时最想责怪的还不是图托,而是她自己。她虽先前便有想到此事会是图托寻仇的可能性,却怎么也没料到图托能将自己孙子的性命弃如敝屣。她若能有半点提防,傅西归也不至于白白送命。
“我?我这些年与狼为伴,大概早就丧失了人性了吧。”图托摇了摇头,又苦笑说道:“狼向来有仇必报,你不会不知道吧?”
王月君见这图托面上虽有些难过的表情,却依然是一副毫不后悔的模样,知道其十多年来想的都是报仇一事,当然不是她几句话便能说得开的。于是她终于叹了口气,又平静的说道:“既如此,那并不与狼为伴的人,就无法赞同图托族长的想法了吧?”
图托点了点头,也淡淡的说道:“我虽将事说给你知道,却本就没打算要你赞同。”他顿了顿,又反问道:“何况你就算不赞同我的想法,事到如今又能如何?”
王月君并没有直接回答图托的问题,忽然看向洞门,悠悠说道:“这洞门的机关,本是为困住寻宝之人而设的吧?”
“那又如何?”图托仍是冷冷的问道。
他虽不知王月君此时提及洞门何意,但他如今自己都已没有任何法子能从这洞中出去,当然也不怕王月君能够打开洞门。
王月君却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所以这洞门虽无法从里面打开,却还是可以从外面打开的。”
要知胡纳部先祖是为了守住故宝安全、以期日后能还归故国,这才在宝洞中设下无数机关,但倘若某个机关会要洞门彻底无法打开,故宝也无法再重见天日,那岂非是本末倒置?
所以确如王月君所说,这个机关虽是为了将盗宝者困死在洞中而设,但洞外的机关却并不会因此失灵。
只是图托虽明白王月君的意思,却还是不明白王月君的意思,不禁失笑道:“那又如何?难道你还能找人从外面将其打开吗?”
他虽只想要丹杰性命,却等着白吴二人一并进洞后才触发了这作为最后手段的洞门机关,自然是为免白吴二人能在洞外将暗门打开。只是他这几日暗中观察王月君等人,也知道王月君等人再无帮手在洞外。因此他虽明白王月君说的是什么事,却仍是不明白王月君提及此事的意思。
图托不明白王月君为何提及此事,是因为他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我并不需要找人。”只见王月君摇了摇头,又淡淡的说道:“你莫要忘记了,在你所绘的那张藏宝图中,入口并不是在这个暗门上的。”
图托愣住了,他终于明白了王月君的意思。
他方才忘记的最重要之事,便是王月君起初是如何进到宝洞中来的。
原来图托先前会故意在交给傅西归的藏宝图中,将那洞后的悬台绘成宝洞的入口,本是一个“一箭三雕”的毒计。
一是他想利用悬台上方山道的雪松,凭借那能要人麻痹的混配香气做出陷阱,好教下望之人在麻痹时坠崖身亡。
二是就算不可能所有人都会中这个麻痹陷阱,但剩下之人若是想凭借绳索下到这隔了百余丈的悬台上,也是一件十分危险之事,一个绑不紧抓不牢,当然也会跌下山崖送命。
三是以洞中机关的厉害,就是从真正的洞门进来也十分危险,就不用说从洞后的悬台进到洞中了,就算当真有人活着到达悬台之上,也必然是有进无出。
只是图托并未料到,丹杰身为车师的小王爷,竟然完全不喝车师人大多都爱喝的瓜果茶,那第一点虽害死了达邦和德西,却并未对丹杰产生作用。
而第二点和第三点就更不用说了,这百余丈的险崖和胡纳部先祖苦心设下的机关,在王月君的本事面前竟不堪一提。
而这也是图托为什么会趁王月君等人上峰查探德西坠崖真相之时,现身带走傅西归的原因——当他看到了王月君的本事后,便知道就凭他先前的设计,是怎么也不可能在王月君的庇护下害死丹杰了。
只是图托这时才想起,王月君先前既能飞身下到这隔了百余丈的悬台上,当然也能用同样的法子下到更下方的山道上。然后她再沿着山道上山,自然便也能从洞外将洞门给打开了。
于是图托这才一并想到,方才王月君在询问他往事的详情之时,只说了一句“你已将我们困在洞中”,却根本没说过她自己是否真会被困死在此处。而王月君会说这句话的原因,只不过是为了让他说清楚往事,故意要他误以为她已无计可施了。
“我不会要你得逞的!”图托忽然便大叫了起来。他一面叫,一面便赶忙又拉下了一个机关。
然后便见整个藏宝洞的许多地方,一下都喷出许多色彩斑斓的烟雾气来。那图托自己也被烟雾气包围,忽然便向前一倒,竟就那么跌进了机关房的大陷坑中。
这图托为了将仇报在丹杰身上,当真是机关算尽。他这“最后手段”竟还不只是将洞门封死,这洞中竟还有能要人立即毙命的剧毒气雾。
就算王月君能屏住呼吸,赶到悬台处飞身下崖,但等她再度上得山来,从洞外将洞门打开,洞中的丹杰当然早便毒发身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