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王月君所料那般,赵钱孙李果然便在清晨时分回来了。
不知这赵钱孙李究竟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只见他一回到山下,便十分焦急的赶到了丹杰帐前,显是想要向这位小王爷禀告昨夜发生的事情。
只是任凭赵钱孙李怎么拍帐叫门,丹杰的帐中却并未传出半点回应。
赵钱孙李久唤不应,心下更急,只见他本想竟掀起帐门闯帐而入,却忽然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在他身后说道:“小王爷正在休息,赵兄还是莫要乱闯了吧。”
这赵钱孙李方才分明已十分谨慎的看遍了周遭之处,却压根没看到任何人影,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自是大吃一惊,急回头看时,只见王月君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的身后,正向着他微笑。
但王月君的微笑虽向来毫无恶意,此时却也不禁教赵钱孙李心下发寒。
要知王月君昨日倾身下崖的绝技虽惊人,毕竟对这赵钱孙李来说,他也只是不过是个看得惊心动魄的旁观者而已。但王月君这身要他完全无法防备的轻身功夫就完全不同了,王月君如此神出鬼没,而他又不像自家小王爷那样完全信任王月君,万一王月君要取他性命,他只怕连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只是赵钱孙李也不可能在王月君面前把这担忧言明,所以他只好抱了抱拳,用他那半生不熟的汉话苦笑说道:“有姑娘这样厉害的人护着,难怪小王爷就垫高枕头睡觉了。”
其实赵钱孙李的中原官话说的倒也还算流顺,只是其中的发音和语调都不免有些似是而非,更有趣的是,依他口中之意,显然是想说丹杰小王爷“高枕无忧”的意思,但他对这种汉人的成语俗语记得又不是十分清楚,只记得其是字面意思是“垫高枕头睡觉”,着实教人有些忍俊不禁。
只是王月君听时却连一点想笑的意思都没有,只见她摇了摇头,反倒有些黯然的说道:“赵兄恰好说反了,正是因为小王爷太过忧虑,我才不得不要他好生睡上这觉。”
原来丹杰会对赵钱孙李的叫门之声毫无反应,正是因为喝下了白卯儿调配的那杯定神安眠茶的缘故。此茶本就是以七色丁香沏泡而成,白卯儿又添加了不少定心宁神的药物。虽说此茶白卯儿精算过药量,丹杰倒不至于像先前万花庄之人那般会被迷晕个一天一夜,但在这三、四个时辰之中,若不加以盐参茶催醒,他自然也完全醒不来了。
王月君此举虽本是为丹杰着想,又并无隐瞒茶中功效的意思,但无论如何,她也的确是用药“迷晕”了丹杰,若不是丹杰当时的心神状况实在是糟糕至极,王月君实不愿出此下策。
那赵钱孙李听得小王爷竟会为此事如此忧虑,面上也不禁露出惭愧之色。他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开口将昨夜发生之事说了出来——他虽并不完全信任王月君,但小王爷既然还得过一阵子才能醒来,值此紧急之时,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原来昨夜王月君四人再度上山之后,这赵钱孙李见两名同伴接连身故,也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于是便与昆仑二仙商议,三人轮流守夜,以备不测。
本来依三人的身份地位,如果三人轮流守夜,当然是昆仑二仙守较为轻松的前半夜,而赵钱孙李则独自守既寒且乏的后半夜。但昆仑二仙却认为,一个人来守后半夜不仅辛苦、更重要的是容易出差错。便改要赵钱孙李来守前半夜,他二人则再守后半夜。
赵钱孙李当然也没有异议,于是他先守了三个时辰,直至昆仑二仙来“换值”之时,整个前半夜都相安无事。
赵钱孙李守了半夜,本该立即回帐休息,但要知他一行刚到西天山脚下之时,那帐内还是三人居住,岂知才过得三日,已有两人“改了住处”。赵钱孙李虽与达邦和德西都交情不深,毕竟也皆是十数年的护卫伙伴,他心下郁闷,便带了酒,去二人的丧身之处痛饮起来。
若说赵钱孙李喝得酩酊大醉,他也不会清楚之后发生的事情了,但赵钱孙李没能喝醉,是因为他没喝多久,便听到了傅西归发出了一声惨叫,他赶忙来到其帐之外,却一下便吓得酒意顿消。
原来当时的赵钱孙李竟发现,有好几十匹高大威猛的山狼团团将傅西归的毡帐围住,而傅西归则倒在帐门口,显是被这干野兽给吓得昏了过去。
赵钱孙李虽没王月君那等料事如神的本事,但这几十匹狼都到了他眼前了,他当然也能猜到这干野兽必是吞噬了达邦和德西尸身的“凶手”。但更要赵钱孙李觉得可怕的是,这群山狼行踪分明那么明显,守夜的昆仑二仙却一点警示都没有,难道就与达邦二人一般,已葬身于这群猛兽的腹中?
但令赵钱孙李颇为不解的是,这群山狼非但没有攻击被吓倒在地的傅西归,甚至都蹲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这说是一群狼,倒更像是一只纪律严明的军队。赵钱孙李本就自觉不是这群猛兽的对手,此时见其像是为人所训,更是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不过傅兄弟当时还没有命的危险,我这也不是你们汉人们说的‘想活不想死’了吧。”说到此处,赵钱孙李不禁更加惭愧的为自己辩解道。
寻常人珍惜自己性命固然没有错,但要知这赵钱孙李本就是车师王府的护卫,何况他又不知山上的王月君等人所发现的疑点和证据,自是还该将傅西归当作相助寻宝的王府贵宾来对待,他又如何会没有舍命保护傅西归的职责?他若只是贪生失职倒还罢了,却还要找个“傅西归当时还无性命危险”的借口,这非但正是他口中的“想活不想死”,还颇有“既要当表子,又想立牌坊”的味道了。
只是这赵钱孙李既会露出惭愧的表情,总还是比那些已完全不知廉耻的厚颜之人还是要好上一些。何况此事既已发生,便是要处罚他的失职,那也不是王月君的事情。于是王月君也无意评价这赵钱孙李究竟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只见她摇了摇头,又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又过了好久,又来了个老头子,他将倒在地上的傅兄弟,还有傅兄弟帐子里的东西都装在一辆木头车子上,又把那辆木头车子给套在几只狼上,那几只狼就好像骆驼和马拉车一样,将木头车子里的傅兄弟给拉走了。”赵钱孙李说完这句,又指向西面诸峰说道:“之后他们就往那边的那座山走,又上到了那边的那座山上,我跟着在那边的那座山上走了好久,结果他们又在那边的那座山上消失不见,我就只好从那边的那座山上回来找小王爷,结果就被姑娘你给吓到了。”
这赵钱孙李的汉话只听一句还不觉别扭,让他一下说上好多句,果然便有许多重复冗赘的地方。他最后说的这几句话里,光是“那边的那座山”六个字就给重复了五遍,却仍然没有说清这“那边的那座山”究竟是指哪一座峰头,听来也真是要人哭笑不得了。
不过傅西归当真是遭人强行带走,而他虽想跟踪,最后却又在山中跟丢之事,他总算还是说清楚了。
于是王月君皱起眉来,竟用车师话问道:“他们去的山,是与帕米尔相连的那座,腾格里的尾巴么?”
赵钱孙李愣了半晌,这才点头说道:“是、是的。”
他只知自家小王爷汉话说的标准,却没想到王月君的车师话更为地道。尤其是其中这“腾格里的尾巴”一称,正是如今车师人对西天山第七峰的称呼。
车师人如今虽因饱学汉学,也将整座天山都视作“伟大的腾格里”,但自古崇敬东天山的他们,自然还是以东为贵,当然便会将那与葱岭相连的最西一峰、也就是白卯儿命名的“摇光峰”,给称作“腾格里的尾巴”了。
王月君不但将车师话说的十分标准,还连这些俗称都能说的十分准确,若不看她那明显是汉家女子的清秀面容,赵钱孙李当真会以为这位姑娘是他们车师人了。
“既如此,此处就交由赵兄来护卫了。”王月君点头说道,她说第一个字时还是面对着赵钱孙李,说完最后一个字,却已在数十丈外。
……
“唉,这盆红烧肉可是要值数万两啊,这群畜生能尝的出其中的价值吗?”摇光峰下,白卯儿看着眼前大快朵颐的狼群,十分可惜的说道。
其实就算是吴小刚做的红烧肉,当然也不可能一盆便值数万两银子之多,只是这狼群本就经人训练,一般的肉香未必能将它们诱出来,于是这盆吴小刚精心烹调的红烧肉里,还专门添加了白卯儿以贵重香料配成的香粉,莫说只是一群训练有素的狼,就是一群训练有素的人,都未必耐得住这香味的勾引。
只是这香味太过诱人,除了三人此时要请的这群狼宾客外,先前便已有许多无关的虎豹熊罴都被引来做客,好在王月君“劝善”的本事十分厉害,她甚至不必张口说法,只需面色一沉、双眼一瞪,就能“劝得”这群满嘴血腥的不速之客们“回头是岸”。
但王月君又怎么知道这些狼便是她们要请的“宾客“呢?这点其实很好解释,因为这些狼虽一道行动,却有三只向着不同狼群发号施令的头狼。
通常一个狼群虽有作为狼王的头狼,却不可能像人一般还分封个什么三军大将,所以这看似是一群狼,其实是三群狼。只是野狼群之间地盘又划分的清清楚楚,若是三群野狼出现在同一座山头,只怕早便会乱斗成了一团,又如何还会像这般客客气气的同来“赴宴”?
因此这显然正是王月君三人要请的,由人训练出来的三群狼了。
于是当这群宾客用宴完毕之后,王月君三人自然也跟在它们身后,与它门一同进到了山中。
狼群本毫无戒备的前行着,很快便来到半山上一面左右都是岔路的峭壁之下。但当王月君三人跟着狼群到得此处之后,却只见那三只头狼竟对望了一眼,忽然便一只向左、一只向右、还有一只向着原路,带着自己的狼群散了开来。
王月君三人虽躲在道外的巨石之上,没有和那干原路返回的狼群打个照面,但白卯儿还是不禁愣住了。
那三只头狼这般“发现遭人跟踪而商议分头行动”的模样,简直就像是三个经验老道的带头人。
虽说王月君这边也有三人,当真要追,确实也可以分头行动。但王月君此时尚不知这些狼群背后是何等人物,又如何敢要二童单独行动?
所以王月君连一干狼群也没有去追,也没有告诉二童接下来该怎么办,只是直直的望着那面山壁,看着也像是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
“看来我们好像被这群畜生给耍了?”白卯儿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
此番的“诱饵之计”几乎用上了她先前换来的所有西域香料。虽说她也不是当真心疼这些香料,只是她们为此忙了半日,却得到这么一个白费心机的结果,显然是她三人小看了这群畜生、更小看了这群畜生的身后之人了。
只是白卯儿不久便发现自己又言之过早了。
因为王月君一直面色严肃的盯着那面峭壁,却又一直不开口说话,白卯儿不自觉便跟着大姐的目光望了过去。
白卯儿虽没有其大姐那般眼力,但因那峭壁也不是十分之远,她细看之下,隐约便看到这山壁下的几块石头之上,竟沾着许多散碎的东西。
等到白卯儿跟着王月君来到这面峭壁之下,看清楚这些东西之后,王月君的脸色也变得更加严肃了。
原来这些石头上沾着的、以及在山地上也零乱散布着的,竟是大片的血迹和破碎衣饰,就与达邦和德西的坠身之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