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原人眼里,瓜果和茶是完全不沾边的两样东西,如果是一个并不了解车师的中原人,他一定不知道这“瓜果茶”所谓何物。
原来以西都府的气候,虽并不适合栽种茶树,却适合栽种瓜果,因此西域诸国中便有不少盛产瓜果之国。
而其中最负盛名的,当然便是得东天山灌溉的车师国了。
所以车师国的茶水,都是由国中盛产的一种适合沏茶的瓜果泡制而成,和中原人常喝的花叶之茶大不相同。只是这瓜果虽也有车师名字,却很难被译成汉话,反正中原人也不会将别的瓜果用以入茶,因此车师商人在同中原人做生意时,干脆便直接将此茶称为“瓜果茶”了。
王月君三人既是走西域北道来的大宛,自然也曾经过被称为“北道门塞”的车师国,白卯儿虽本也是个“并不了解车师的中原人”,但依她好奇心旺盛的性子,当然便也买下了不少这种瓜果来学着沏茶喝。
所以白卯儿先前在研究香料之时会忽觉麻痹之感,那致痹之效虽是由大宛檀香和天山松香混配而得,却还得要她当时喝着的瓜果茶来作为“药引”才行。
其实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因为若只是两种香料的香气便会引起麻痹,那根本用不着等到白卯儿发现,这大宛国卖香料的早该不知被麻痹过多少次了。
只是大宛虽没有瓜果茶,白卯儿既然都能从车师国买了带到大宛,丹杰贵为小王爷,其一行自然更可以这么做。何况达邦和德西二人可能平日饮瓜果茶甚多,那致痹药引一直便在二人身体里有积淀,就算二人攀山之时没有立即再饮,也同样会为两种香气所麻痹。
而这也是白卯儿先前想以达邦作为演示的原因了。
但丹杰却为何不会被麻痹呢?
原来王月君虽曾和白卯儿提及过丹杰喜好西湖龙井一事,但这本是无关紧要之事,王月君说的时候都是一句带过,白卯儿就更没什么深刻印象了。
直至方才这混配香气对丹杰毫无作用,吴小刚又想自告奋勇尝试一番之时,白卯儿虽给自家笨蛋回了那句“你试就更没用了”,却也才想起大姐先前说过的这件事情来——这丹杰既和吴小刚一样喜爱西湖龙井,当然也很有可能和吴小刚一样,完全不喜欢瓜果茶的味道了。
……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白卯儿终于还是用随身携带的瓜果,将这瓜果茶给沏了出来。
以吴小刚的本事,休说只是在半山腰上,就算是在寒峰之顶,他也能弄出沸水来。但其中的要花的功夫,当然也还是比在山底多得多了。
只是丹杰既然也已很多年都未再饮过瓜果茶,那么就算再费功夫,她们总还得再确认一次这混配香气的效果才行。
所以就算丹杰和吴小刚都不喜欢这瓜果茶的味道,二人终于还是心下一横,像喝什么苦口良药般将这瓜果茶给喝了下去。
但王月君却和白卯儿一般,对这瓜果茶甜中带涩的味道相当满意,只见她饮完茶后还向着白卯儿微微一笑,显是在告诉白卯儿可以开始了。
白卯儿也点了点头,忽然便再次出手,她这手“蝎花怒放”当年就算是百余人都得一并中毒,虽说此时比方才多了王月君和吴小刚,那些香粉却也一下便打在了三人的面门上。
于是三人终于都明白了这所谓的“麻痹”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王月君虽不像白卯儿那般对毒药有那么强的抵抗力,但她内力浑厚,这麻痹之感也就像是全身打了个寒颤似的,立即便已消退。
但丹杰和吴小刚显然便被麻痹的更彻底了,只见他二人忽然就像失了神似的,立即便向前倒去,只听“咚”的一声,吴小刚便把额头撞在山壁之上,而后又听“嘭”的一声,丹杰则直直扑到了山地上。
虽说二人也立即便恢复了,却只见吴小刚捂着前额,显是撞得十分疼痛。而从地上爬起来的丹杰虽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但以他比吴小刚摔得还重的模样,显然便是在王月君面前逞强了。
“叫你昨日说我是什么撞树之兔、我看你才是那撞山的共工呢。”白卯儿看向吴小刚笑骂道。
其实昨日白卯儿险些撞在树上完全是因为她自己大意所致,和吴小刚此时为试药而撞山截然不同。何况吴小刚昨日会以“守株待兔”相喻,只不过是希望白卯儿能够更加小心谨慎一些罢了,当然也和白卯儿此时纯粹是为反唇相讥完全不一样。
但要知白卯儿本就是这种嘴上不饶人的性子,何况是面对她家的笨蛋吴小刚了。所以吴小刚当然也不会计较这些,只见他又揉了揉头,这才看向了王月君,苦笑道:“大姐,这香果然厉害,我刚才脑子分明完全清醒,可身子就是不听使唤。”他低下头,又黯然的说道:“也难怪德西兄恢复之时,会发出那等惨叫声了。”
王月君点了点头,面色也不禁变得更加严肃起来。
这种手段本就比直接将人迷晕而使其坠崖还要残忍,显是谋划之人不但要人死,还非得要人死前深深感受到这恐惧不可了。
……
“也就是说,傅小兄弟从一开始说的就全是谎话吗?”下山途中,丹杰不禁叹气说道。
要知傅西归既然能靠山中一棵雪松来做出谋划,他若不是自己很早便清楚这山中的情形、那么就是他背后有个十分了解山中情形之人了。而无论这傅西归究竟是否主谋,他先前说过的自己事情,显然便也都是假话了。
其实丹杰很不愿意相信这傅西归所说之事都是假话,因为这傅西归本就是向他车师献图的“大功臣”,其自己的身世又那么惹人感慨,如果说这傅西归说的全部都是谎言,那么丹杰真不知道天下还有什么人可以相信的了——当然,王月君除外。
白卯儿虽对这傅西归之事并没什么感慨,却对其母傅芸之事倒颇为感同身受,因此也也叹了口气,说道:“其实当我听说他那宝图是由他母亲推算得出之时,我便已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大姐同我说过他母亲之事时,我因感触颇深,还记得十分清楚。”她顿了顿,又向着王月君问道:“当时依大姐所言,那傅芸使领正是害怕触景生情,这才不敢教傅西归学习西域语言吧?”
白卯儿会有此怀疑也是理所当然之事,这傅芸既然连教儿子学习西域语言都怕触景生情而导致身子恶化,又如何还能研究推算胡纳部遗留的故宝消息?何况她如果真的早便打算要傅西归来相助车师寻得故宝,又怎可能不教傅西归西域语言?
王月君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这件事是有些奇怪,但这傅芸使领的身子究竟如何,也只有她自己能够拿捏,这并不是旁人能够怀疑之事,如果只是这一点,大姐还不至于觉得傅小兄弟的宝图可疑。”
王月君的言下之意,当然是指这宝图还有更加可疑的地方了。
“大姐说的是。”白卯儿说完这句,便从身后的包袱中将丹杰交给王月君的宝图给取了出来,一面卷开,一面接着说道:“以这宝图细致入微,根本就不像是一个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人凭推算便能画出来的,尤其是这左下角的天玑峰之图,那绘图之人就像是在这山下呆过数年一样,才可能画得这么准确。”
“这也是一个疑点,但若只是这点,倒也还可以解释为傅使领手头有别人画的天玑峰作为参考之故。”王月君微笑说道,她并不是在反对白卯儿所说的疑点,只是因白卯儿说的并非是决定之处,她这才想要循循善诱,好要白卯儿想到那最为关键的地方上。
但白卯儿细思半晌,却只能摇了摇头,面有惭色的说道:“卯儿想不到其他可疑之处了。”
其实白卯儿想不到那最关键的一点也并不奇怪,因为这点也是王月君进到那藏宝山洞之后才想到的。
何况王月君虽进了山洞,白卯儿等人却只是在崖边眺望,加之之后又发生了德西的不幸之事,白卯儿等人就更难想到这点上了。
于是王月君也不再卖关子,正色说道:“如果这宝图当真是依胡纳部代代所传消息推算而出,那其所指的藏宝之处,怎可能是悬崖上的那个‘入口’?”
白卯儿又默然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若没有大姐这般本事,那个悬崖上的‘入口’,根本就不过是山洞凑巧有个开口而已。就算胡纳部将真正入口给失传了,却也不可能会把这根本不是入口的‘入口’给流传下来。”
“但这么说来,就更加奇怪了。”吴小刚也忽然插口说道,“这宝图能将这‘不是入口的入口’绘的如此准确,其中当然也不可能只是巧合,这既然不是胡纳部先人流传之事,那绘图之人一定是进过藏宝之洞,这才能准确的绘出这样一张图来,可他若不是意在藏宝,又有何目的呢?”
白卯儿和丹杰当然也回答不了吴小刚这个问题,于是她三人一并看向王月君,想要王月君给个答案。
王月君其实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其中虽只有一种可能性,但这种可能性实在太过沉重,她甚至都有些不愿意承认自己所想是对的。
但此时终究不是意气用气的时候,王月君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一字一句说道:“这绘图之人的目的,多半是为了要小王爷一行惨死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