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君三人本想待白卯儿采摘完玉莲之后继续去探寻其他路径,岂知白卯儿玉莲尚未包好,洞口的吴小刚便见到丹杰那面发生了的不幸之事,三人自也无心继续“寻宝”,立即便下得山来。
她三人上到那半山腰的悬洞之中虽花了半日,其实大多是试路、绕路所致,她们沿着原路直奔下峰,自是不到一个时辰便已赶回了山下。
然后三人立即又向那天玑峰下赶去,想要查看达邦的情形。
达邦自然早已无救——不用说达邦了,就算是轻功当世无双的王月君,若要她从数千丈的山崖上失足跌下,显然也只有死路一条。
但更为不幸的是,当王月君三人赶到达邦的坠地之处时,却连其尸身都见不到了。
……
丹杰众人所攀天玑峰虽也十分之高,却也不至于能要人摔得粉身碎骨——何况就算当真是摔得“粉身碎骨”,也不可能连残骸都没有留下。
但王月君三人在四下找了半日,却连半点残骸都没能找到。
是因为王月君三人找错了地方、又或者是达邦已遭人毁尸灭迹了吗?
其实显然不是,因为地上留下的大摊血迹,以及散碎在一旁的衣服饰物都在告诉着王月君三人,她们并没有找错地方。
所以达邦虽确实已被“毁尸”、但却并没有被“灭迹”。
人是做不出这种事的,会做出这种事的都不是人。
这当然不是一句骂人的话,而是说此事当真并非是“人”干的——就算人要“只毁尸不灭迹”,也不至于将达邦的衣物给撕的如此之碎。
……
就在王月君三人寻找达邦的遗骸之时,丹杰也率着众人从天玑峰上下得山来。
达邦当然已不在众人之中,众人当然都是一副十分难过的神情,甚至丹杰一见到王月君,虽立即便将达邦失足掉崖之事说了出来,却也说得断断续续,显是心中哀伤难以自制。
其中最为难过的,当然还是要数傅西归了。
只是傅西归虽是一副凄苦难当的模样,却并不是为了达邦之死难过的。
甚至当王月君说出达邦尸身已为野兽所噬,丹杰等人虽皆为之色变时,傅西归却像是压根没听到似的,依然望的是洛阳的方向。
……
明月渐圆,明日便是被中原人视为“团圆佳节”的仲秋之日,傅西归虽身子里有一半流的是大食人、或说是古车师人的血,但他自幼长在洛阳,又岂会不知何谓仲秋?
正如王月君先前对白卯儿所说的那般:“这位傅兄弟除了模样稍有不同之外,其实完全是个中原人。”
但傅西归此时却宁可自己不是中原人。因为他若不是中原人,就不会再因月近仲秋而“睹月思人”了。
去年仲秋,傅西归还能有母亲相伴,今年仲秋,傅西归却已是孤家寡人。
所以傅西归虽未必对达邦之死一点难过之情都没有,但当他因此想起自己已故母亲之事时,达邦当然也就没什么重要的了。
何况傅西归的这份凄苦,在月近仲秋之时还会被更加放大。
虽然古人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但若说与“缺后定会再圆”的明月相比,人之死别,却又如何还能再会?
所以对傅西归而言,再也见不到达邦虽然完全无所谓,但再也见不到他的母亲,却是天底下最令他痛心之事。
傅西归是傅芸活完最后十年的理由,傅芸却是傅西归活完所有生命的理由。
对傅芸来说,她自胡纳部的消息传回洛阳,儿子便成了自己的全部。但对傅西归来说,他从自己出生之日,母亲就已是自己的全部。
“所以你就这样独自做着危险的事情?”
这句话并不是有人对傅西归说的,王月君昨夜虽曾想这样反问傅西归,但她终究没能问出来。
傅西归先是靠着傅芸遗留的西域札记,独自一人便穿过荒漠险境,其中的凶险他虽没有提及,王月君又如何会猜不到?
之后这傅西归为了让母亲“回归部族”,又在偷越边界时为守疆将士所擒,若不是恰好遇上了王月君,此时已成了被人用来邀功的“奸细首级”。
至于那干被人雇来杀害寻宝人的破落镖师,也不知傅西归是当真没有遇上,还是因为相遇时他并没拿出宝图,总之当丹杰为此担心他,说出那句“傅小兄弟,还好你平安无事”时,他自己竟还完全不知丹杰所指何事。
他这“西归”的故事,说来也确实是福大命大了。
“福大命大”虽然听起来是个好词,其实却更能体现傅西归此行惊险至极,说不定何时一个“福缘不够”,他便早已丧命其间。
而且这些还只是王月君知道的部分,在王月君不知道的地方,傅西归显然还经过了更多的凶危艰险。这也难怪王月君虽曾救过傅西归性命,傅西归却依然会怀疑她“别有居心”了。
王月君虽不认为傅西归这种做法是正确的,却多少也能理解傅西归的心情。
王月君母亲过世之时,她比傅西归还要年幼许多,虽说她当时还有一个父亲和两个哥哥,可那样的亲人,说来也当真是有不如无。
何况王月君当真父丧兄亡、投身江湖之时,也不比现在的傅西归大得了多少。
只是王月君的情况还是与傅西归大有不同。当她投身江湖之时,她非但不是“孤家寡人”,更还有教导白吴二童回归正道的责任在身,她自然不会像傅西归这般,除了替母亲完成遗愿外、再也没有其他目的。
所以王月君虽希望这位傅小兄弟能够更多关心自己安危一些,却终究没办法开口相劝。
这种事情本就不是旁人能够置喙的。
何况王月君昨夜虽还能替傅西归担忧,今夜却已经没有了这个时间。
毕竟傅西归还活着,而达邦已经死了。
……
天玑峰下,达邦的衣饰当然早已被埋入地下,丹杰本一个人在此处发愣了许久,却忽然见王月君出现在了眼前。
丹杰看到王月君前来,低头看了看达邦衣饰所埋之处,又抬头向着王月君点头说道:“车师寻宝之人,若是遇险丧命,在丧生之处埋了便是。”他耸了耸肩,又有些自嘲的说道:“这是我们历来的规矩,便是我们姓福里木的人也是一样,倒不是我厚此薄彼。”
丹杰这“不问自答”的如此之快,虽也是不想要王月君误会他吝啬,连为国捐躯之人都不肯费心立冢,但其实更多是在感慨他自己的事情——若此番失足的不是达邦而是他这个小王爷,那么埋在此处的显然就该是他的衣饰了。
可要知寻宝本就安危难料,何况丹杰等人寻宝还是为国行事,早该将生死置之肚外才是。因此达邦之事虽也教人颇为遗憾,丹杰却本不该为此事如此感伤、更不该为此联想到自己身上。
丹杰会露出这般模样,是因为他会来寻宝,其实本非他所愿。
原来二十年前丹杰之父艾拉罕在贵山城偶遇那胡纳部人之后,其虽好不容易在大食国境内寻到了胡纳部所在,岂料胡纳部两百余年前为大宛人逼迫西迁时,已将故老相传的藏宝之事遗失了七七八八。
那胡纳部的族长图托虽也想完成部族使命,带艾拉罕向族中各长者打听藏宝之事,但一众长者所记之事都七零八落,拼凑起来,也只能推出藏宝是在天山西脉,但究竟是在其中哪一峰的哪一处,里面又有什么样的机关消息,却已全然推不出来了。
那艾拉罕本想请胡纳部回归车师,但胡纳部这两百年间已习惯作为大食人生活,便谢绝了艾拉罕的邀请,而艾拉罕既能确定藏宝是在天山西脉,又见胡纳部无意回归,便辞行向西天山出发。
但这西天既险,艾拉罕又没有更准确的消息,找起来只像是个无头苍蝇,三年来依然一无所获,反倒有不少人像达邦这样坠崖牺牲,于是艾拉罕也只好先行归国。
但之后又过了两年,图托却派人到车师国都交河城来传来消息,说自己已查清了宝藏下落,只是因事关机密,还请艾拉罕王子亲自来相叙。
霍哥王与艾拉罕闻此消息,自然都是大喜过望。岂知待艾拉罕再度穿过穷山大漠,到得胡纳部所在之处后,却发现了后来傅芸弟子也发现的相同事情——胡纳部之人都已消失不见,只有余下的部族遗迹,像是经过了什么大灾的“洗礼”。
艾拉罕乐极生悲,从此再不愿提什么宝藏之事,终日只是将自己关在王府之中借酒浇愁,再也没出过王府。
要知艾拉罕身为王子,却宁愿放弃富庶生活,去做为国寻宝这等凶危之事,当然曾被车师人捧为英雄。但物极必反,先前的“英雄”既已沦为这般模样,自也难免落为国人的笑柄。
于是艾拉罕更是心下抑郁,终于在数年前便郁郁而终。
霍哥王见爱子一心寻宝,最后却落得这般结局,自也不敢再提什么寻宝之事。岂料在艾拉罕放弃寻宝的十五年后,也就是距今四个月之前,一位自称胡纳部后人的人带着宝图来到车师,自然便是傅西归了。
原来傅西归的母亲傅芸在胡纳部时,便曾协助图托查过宝藏之事,而后胡纳部虽不巧为天灾所灭,回到中原的傅芸却最终查清了宝藏所在。
傅芸为使已灭族的胡纳部能完成使命,在临终之前,便命儿子以“胡纳部后人”的身份携图前往车师,助车师找到宝藏。
此时霍哥王已年迈退位,车师王位已传至丹杰伯父罗里手中。而当罗里王问丹杰愿不愿承父之志时,丹杰虽受父亲的影响,本不愿意再同这寻宝之事有什么关系,但为了洗刷父亲的污名,他终于还是接下了重担。
所以丹杰会比旁人更加伤感达邦的丧生,甚至会因此联想到自己身上,自然也是在所难免之事。
只是这些原因王月君昨夜便已知道,她此时却仍来打扰这位小王爷的伤感,是因为她本就不是为此事而来的。
王月君也看了看达邦的“埋衣之处”,忽然又看向丹杰,正色问道:“小王爷,此事当真只是意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