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君还是没能找到新的线索。无论是花二太爷发疯的线索,还是金子失窃的线索。
她不但在这四个时辰中仔细寻遍了万花庄的所有角落,又在庄中下人时不时会来两句冷嘲热讽的言语中,尽可能询问了更多的情况,却依然没能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但她的表情却更加凝重了。
因为“完全没有线索”、本身就是一种线索。
更何况就算这两件事没有线索,却不代表其他事也没有线索。
而白卯儿便给王月君带来了一条十分有用的线索。
……
刚为众人换完药的白卯儿,顾不上休息,便带着吴小刚四下寻找大姐,没多久便在正堂外发现沉思的王月君。
“大姐!”白卯儿赶忙同王月君打了声招呼,然后走到近前,从怀中摸出一物递给王月君,一面递又一面说道:“大姐请看此物。”
“这是?”王月君疑惑的问道。她并非看不出此物是一截烧剩的香头,只是不知道白卯儿为何要将这香头交给她。她微一沉吟,又反问道:“庄中之人总不会就是被此物迷昏的吧?”
白卯儿微笑说道:“当然不是。这样的迷香,就算每隔十丈便点上一根,同时在这庄中点上一千根,也休想将整个庄子的人一齐迷倒。”她说完这句,表情忽然又严肃了起来,一字一句的说道:“但这东西也确实是熏香,而且也确实迷倒了万花庄的人。”
白卯儿不等王月君再问,立即便将她方才在许氏叔侄那得知的事情告诉了大姐。
原来这香头,正是太湖三杰当日在荷花钱庄迷昏许氏叔侄所用,是老许在赶回万花庄前,顺手从地上捡起来的。
而白卯儿仔细调查了这烧剩的香头,发现这根迷香大部分也确实是用熏香所制,只是药性远远不如庄中众人所中迷药,对于像老许这般内力修为稍高的人来说,最多不过能让他们睡上两三个时辰罢了。只有用在武功实在太差的小许身上,效果才会明显一些。
只是这迷香中还混有普通迷药,所以老许和小许才会在第一次醒来后觉得昏昏沉沉,而且之后还会迷迷糊糊再睡过去。
“大姐明白你的所说之事了。”王月君点头说道。但她顿了顿,又有些疑惑的问道:“不过那太湖三杰本就被贼人利用,他三人从贼人手中所得这迷香,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不、大姐,卯儿奇怪的不是这点。”卯儿摇了摇头,又面有愧色的说道:“请恕卯儿先前有些妄下定论了,我现在看到这香头,才觉得庄中众人不可能是被迷香给熏倒的。”
王月君又点了说道:“你刚刚确实说过,这样小的香头是不可能迷倒一庄之人的。”她顿了顿,又说道:“但你方才也说过这根香药性不够,倘若贼人自己所使的比给太湖三杰的药性强很多,也不行么?”
卯儿摇了摇头,说道:“不,大姐,我方才所说的药性,只会影响许氏叔侄中药后的效果。但就庄中当时的情形来看,比起药的效果,更困难的是怎么能让一庄之人同时中药。”她顿了顿,接着苦笑道:我先前还以为‘他们’在这几年里发现了什么高明的调配之法,这才配出能一下便迷倒全庄之人的厉害迷药,但若依这截香头中的调配方式,就算把一根迷香做成一颗树那般大小,也不可能只靠三五根便能迷倒全庄之人。”
“更何况把香做得那么大,早该被发现了。”白卯儿又苦笑着补充道。
王月君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显是既认为白卯儿说的有道理,却又认为其这番推论中还有不足之处。
白卯儿已多此见过大姐露出这般模样,当然明白王月君心中所想,立即又说道:“大姐,我知道你还在想,会不会是贼人自己用的是高明调配之法所配出来的迷药,却故意将粗制的迷药交给太湖三杰,以此混淆我们的判断。”她顿了顿,又说道:“但还有另一件事十分奇怪,要知那许新的功夫,昨夜花二太爷和其他人交手时的掌风就把他给震晕了过去,因此才反倒没有受伤。凭他这本事,中了前后两种迷药,反而能在我探诊那时迷迷糊糊醒来一次,这是绝不可能之事。”
王月君这回倒是一下便明白了白卯儿话中的意思,反问道:“难道这许新根本就没有中庄里的迷药?”
白卯儿点了点头,正待继续说下去,却只听许新的叫喊声从杂院中传来:“叔父、叔父,你怎么了、叔父!”
……
许氏叔侄的房中,只见倒在床上的老许面如薄金,口吐黑血。小许虽在大喊大叫,却也不敢当真靠近。
因为即使是完全不懂毒药之人人,也看得出老许是身中剧毒了。
“那小妮子当真下毒了!”“快、快把这些要命的东西丢掉啊!”“我、我家老爷还缠在身上呢!”聚集到屋中之人一见老许的情况,立即便接连大喊起来。那些受伤不重、亲自来查看情形的武师立即便想把身上的布条撕去,而那些重伤武师的家眷也赶忙想奔回自家屋中。
“你们都别白忙乎了。”忽然,只听白卯儿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众人齐刷刷回过头去,正待开骂,却只见白卯儿又沉下脸,阴森森的说道:“花蝎童子想要毒死你们,还能让你们活到发现的时候?”
年长的武师听得白卯儿口中所言,脸色都变得十分惨白,那些年轻的武师和家眷们虽不明白这“花蝎童子”究竟是何许人也,但光听名字也知必是个用毒的高手,何况这些人见屋中长者都是一副害怕模样,更是不免恐惧之极,一干人粗话虽已到了嘴边,哪还敢骂的出口?
“滚开,别挡道!”白卯儿又恶狠狠说道。一群人赶忙让出了一条路来,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走在白卯儿身后、一直替她背着药囊的吴小刚却不禁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原来王月君为了让白吴二人能活得坦坦荡荡,八年前初入江湖时便没向任何人隐瞒二人的身份。但要知王月君虽以平乱之功抵了二人之罪,却也只是换得了朝廷方面的既往不咎。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一套规矩,并不会因此便也“原谅”了白吴二人。
白吴二人曾被“他们”的利用,毒杀过江湖中许多正道同仁,因此随王月君闯荡江湖中便屡遭白眼。好在名门正派的前辈高手自恃身份,还不至于向两个八、九岁的孩童出手。二人虽遇到过不少自诩要“替天行道”的武人,却都是些想要借机扬名天下的沽名钓誉之辈,并不是二人的对手。
但二人非但没有为难这些不自量力的“大侠”,还不计前嫌,反在这些人后来遇上危险时出手相救,加之二人又助王月君四处破案擒凶、行侠仗义,不少门派世家和寻常百姓都受了二人恩惠,终于渐渐也无人再想计较这两名幼童的昔年恶行了。
于是待王月君闯出“素曜仙子”名头,年方十岁的二人便也得到白马寺住持德广禅师亲取“广寒双童”的名号,从此江湖人只当“花蝎童子”和“恶厨儿”早便死了,活着的却是“捣药童”和“伐桂童”了。
此事给二人新取了“太阴双侠”名号的花太平当然也是知道的。二人初入万花庄时,花太平还曾说过一句:“‘广寒双童’在武林中的声名,已不在我万花庄之下。”要知就算万花庄半商半武,毕竟在江湖中也有数百年的名头,如何才会是两个十六岁的少年少女便能相提并论的?自是因为二人幼年经历太过离奇之故了。
只是就连德高望重的德广禅师都已默认只当“花蝎童子”死了,如果有人再用这个名头、或提起相关的昔年旧事来找白卯儿麻烦,当然便是坏了江湖规矩,因此花太平自也对此绝口不提。
但白卯儿此时却自己报上这个她本来连听都不愿再听到的名头,显是不惜惹得自己悔恨,也要把这些不知好歹的家伙给吓得丧魂失魄。
但这屋子除了吴小刚外,还有一个并不害怕白卯儿的人,那就是许新。
以许新的年纪,当然也没听说过“花蝎童子”的名头,但更重要的是,他怎么也不相信叔父所中之毒是白卯儿所下,更无法觉得白卯儿可怕。所以哪怕众人都已吓得胆战心惊,他却只是向白卯儿问道:“白姑娘,我叔父还有救吗?”
正所谓“投我以桃,报之以李”,许新先前在老许怀疑王月君和白卯儿时便帮她们说话,此时又是四周庄人中唯一一个不害怕白卯儿的人,白卯儿对他当然也有所不同。她看了看老许的模样,回过头来微笑说道:“放心,有我在,你叔父不会有事的。”
……
白卯儿接过吴小刚从包袱中取出的磁石,然后用磁石在老许左肩处敲了三下,便吸出了三根乌黑的牛毛针来。她再用匕首在老许手背上划开一道口子,并取出了一盒银针,在老许胳膊上施起针来,过不多时,只见老许手背上流出的血由黑转紫、再由紫转红。白卯儿见到此状,又微微一笑,取布条给老许包扎住伤口,说道:“已经没事了,接下来只要用些袪毒的药材调理便可完全除清。”她说到此处,又让小刚从包袱中取出一张字条,接过来确认了一眼,便递给许新说道:“只是我现在手头药材不够。你拿着这方子去找刘爷,让他带你去药库中取药,虽依花家规矩,货库之物不得私用,但救急之事,刘爷当会通融才是。”
许新接过字条,一面鞠躬一面说道:“多谢白姑娘,多谢白姑娘,我这就去找总管事去。”他说完这句,便立即转身想要出屋去。
“你稍等一下。”白卯儿忽然又叫住了许新,正色问道:“你叔父所中毒针约莫是在一个时辰前、也就是我离开一个时辰后,被人给当面拍在肩上的,当时是谁来了你们屋中?”
“一个时辰之前?”许新愣了一愣,接着说道:“是……是……是……”他虽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却又好像变成了结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是胡德吧。”一直静静站在门外的王月君忽然开口说道。
……
“不愧是素曜仙子,终于还是想到了我。”杂院的另一头,一座比四下房屋明显要大的多的屋子下,胡爷拍手说道。
众人本不相信这位德高望重的总教头竟然是凶手,此时见胡爷竟忽然出现在自己的房门口,口中又承认了王月君所言,脸上纷纷都露出了惊讶、难过、或者是鄙夷的神情。
“不愧是胡老前辈,这种时候还能这么镇定。”王月君也淡淡的说道,这胡爷既然有恃无恐的现身,她当然也不会太过着急。
“反正我已经被你发现了,就算走,也只能和花万年那厮落得一样的下场。”胡爷苦笑了笑,又开口说道:“所以我想和你谈笔交易。”
“交易?”王月君皱眉道,“你方才才对许师傅下手,现在却想和我谈交易?”
“不错,你既然已怀疑到了我,他若不死,你迟早能从他口中问出证据。”胡爷顿了顿,又苦笑道:“可我非但没能杀得了他,反倒更加暴露了行踪。所以我决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但你得想办法保住我的性命。”
“这我并不能答应你。”王月君摇头说道,“决定你能否保住性命的并不是我,而是你所犯下的罪行。”
胡爷大笑道:“王女侠,话不要说的这么绝对,如果你答应我的要求,我可以把你最想知道的‘他们’的行踪都告诉你。”他说完这句,便转身向屋内走去,一面走又一面说道:“如果王女侠想要答应我的要求,那便进屋来说吧。”
王月君愣了一愣,终于还是展开了身形,向着胡爷的屋子掠了过去。
她并不是当真打算答应这笔交易,她也绝不会将犯案之事当作交易。但此事既真与“他们”有关,当然不能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说下去。
胡爷显然也是明白这点,这才也以不会让寻常人听得懂的“他们”作为代称,这才请她进屋去说。
可当王月君刚刚踏上胡爷房子的门槛,就觉得不对劲,她一抬头,只见坐椅上的胡爷正望着她,脸上带着一个诡异的微笑。
忽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胡爷的整座屋子竟然都炸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