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居所安排在朱雀街尾,毗邻临城唯二之一的东市。
市集行人如织,叫卖和还价等等自晨起开始喧嚷嘈杂的声音直到收市才肯停息。
虽然几次清梦被扰碎时会顿感烦闷,但是宋攸喜欢集市的初心仍旧未变,只因它将人间生活展现得淋漓尽致。
欲望和人一起降生在世上。尚在幼时,人便学会嗷嗷待哺,祈求母亲填充自己的碌碌饥肠。愈长大,想要的东西愈多,贪念也随之萌生兴起。
而集市上买者以钱财换取物品,卖者以物品交换钱财的交易过程,简单地满足了人一生中的绝大部分欲望。
比如当下几案上托盘里从东市买来的紫衣果实,柔滑圆润,剥去皮后晶莹剔透。放入口中,酸甜汁水流溢,绝妙味道令人甚觉欢愉,暂时填平了她的口腹之欲。
宋攸用手拾起其中一颗,期待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葡萄”薛谨邵抬眼轻轻一瞥,手上依然剥着葡萄,“早些年,有张姓人氏从西域带回了种子。在临城郊外种得很好,现下又是它成熟的时候,街上多得是此物。”
他方才已吃过数颗,脸上神情平静,似乎对此并无多大兴致。
薛谨邵手上捏着褪下皮的葡萄,望向宋攸道:“可好吃?”
她连连点头道:“好吃,我从前可不曾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
阳世之物和鬼魂无关,可惜宋攸死前的记忆也荡然无存。一百多年以来,仅记得上次在世间做人的时候尝过些瓜果佳肴,味道甚是甘甜。
看门小厮突然进屋禀告:“先生,四公子求见。”
“知道了,请四公子进来吧。”薛谨邵颔首道。
小厮依他所言,出外迎请四公子。
“把这盆葡萄带上,躲到屏风后面去。”他果断端起果盘,径直递了过来。待不明所以的宋攸接过果盘,再温声嘱咐道,“记着,慢些吃。”
山水屏风,梨木所制,安放在屋室南面几案之后。宽约丈半,高约八尺,用以藏身绰绰有余。
宋攸捧着果盘,走到屏风后,屈膝坐在了地上。
窸窣的脚步声愈渐临近,年轻人身着杏色长袍昂首迈入屋室。他约摸二十五六岁,如骊珠大小的两目灼灼,薄唇紧抿,俊朗脸上神色刚毅。
来人最后止步于屏风前:“薛先生”
薛谨邵微笑应道:“四公子”
“先生到此数日,某应该早来拜访。只是某平昔为案牍所累,苦于社稷,着实不曾有过片刻空闲。某今日略备薄礼,匆匆造访先生府邸,还请先生见谅。”这番言语婉约而不失真诚,甚为动听。
姜沥柏表面礼遇众人,四公子话说得极近圆满,高明做派如出一辙,果然是亲生父子。
因这薛府毗邻闹市,才未显得门前冷清。
距初入临城到今日已六天,四公子姜漠翎却是第一个登门拜访的人。
薛谨邵道:“四公子心忧黎民,日夜操劳。小民,尘泥之辈,何德何能劳四公子特地来访。”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薛谨邵倒也学得透彻。
客套几句过后,四公子终于讲出所行目的:“某有一惑,还请先生指教。”
薛谨邵选定辅助姜氏时,在下山之前以薛映之名亲自撰写了三篇天下剖析时局的文赋,并且着土地神蘼笙秘密送到姜沥柏的案头。据说姜沥柏看过之后连声赞扬,夸作者天生奇才,国士无双。
知晓薛谨邵将于九月十日来投奔自己时喜出望外,并于当日亲自相迎。
薛谨邵自谦:“臣下才疏学浅,不知可以为公子分担何种忧劳?”
“越郡明州州牧梁衡暴病而亡,现下城内群龙无首。江东孟氏趁此举兵侵入,先生可有良策对敌?”四公子缓缓言道,语气忽而满怀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