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过后,临城将进入严寒季节。
这日,身着淡蓝色织羽锦华服的一男一女在太尉府门前下了浮云马车。
男子头戴白玉玉冠,系着淡蓝色织羽锦缎带。女子绾了简单的流云发髻,发间斜簪三根深蓝垂月流苏簪。
同色衣服,相近打扮。任谁看见了,第一直觉也应该认为他们是对举案齐眉的夫妻,而非兄妹。
宋攸眼望被大片朱红色覆盖的太尉府和鱼贯而入的众人道:“这是要做什么?”
她输给了薛谨邵,每天又得早起在门口送别他。
但薛谨邵不知怎地发了慈悲,也免去她每日需自断手指的刑罚。
今日清晨,薛谨邵竟让她也一并上了马车,但却不告诉她他们要去做些什么。
即使来到太尉府门前,见着来人如织的热闹景象,一无所知的她也还是不明白。
薛谨邵笑道:“今天是黄道吉日,冯国公要嫁他的宝贝九女儿。”
永安十五年十二月十二日,宜上梁迁坟、婚丧嫁娶。
言毕,迈步向前走去,将朱红更贴递与站在门口迎宾的太尉府总管。
刚才仁信堂回来、平昔在姜府前厅侍候的小厮启文认得薛谨邵,恭敬地向他作了揖,道:“薛先生,小姐婚宴上座次有定,请先生随我来。”
薛谨邵回头望向身后的宋攸,道:“那她呢?”
“薛夫人也有落座的地方,先生大可不必挂念。”显然,启文也将宋攸和薛谨邵误认做了夫妻。
他哈哈一笑,解释道:“小哥错了。我薛映至今还是孤家寡人,哪里来的薛夫人?那位是舍妹薛小姐,不是内子薛夫人。”
启文连声道歉,道是年纪轻轻便瞎了眼睛,领着他坐到了仁信堂东面第三张木席上。
右手边第二张上坐着比他早来的辜奉卿,两人瞧见对方时,脸上俱露出友善的微笑。
他们互相知晓对方为旷世奇才,却没有因此产生一丝半点嫉妒和忌恨,反而因为对方和自己一样才华绝世而惺惺相惜。
他们身处在至高境界,清楚这一生胜过他们本人的只有自己而非别人。
宋攸被安排在一群莺莺燕燕中间,坐席恰巧毗邻李校荛。
她的兴致极高,脸上一直盛着温婉笑容。婚娶之事喜庆且热闹,她一向是最喜欢参加的。
但是这满面如浸春风的笑里竟也有几丝淡淡伤感,也透出几分近于颓靡的落寞之意。
“校荛”宋攸躬身坐在木席上后,轻轻地拍了拍邻座人的肩。
扭头一望,发现是宋攸坐在自己身旁,校荛兴奋地道:“昭希姐姐”
她原是触景生情,联想到自己也年已十七八、到了出嫁的年纪,婚姻之事却八字还无一撇。
附近又没有认识的人可以闲聊,才娴静地坐在自己位上。
“我就知道,昭希姐姐肯定也会来的。”如同被一汪清水涤荡尽了含笑神情中的杂质,现在她脸上只剩下因宋攸的到来而高兴露出的纯稚笑容。
宋攸含笑道:“莫非校荛昨夜夜观星象,算到我今天也要来了?”
她本是见宋攸来后才随口一说,宋攸有意打趣于她,她便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嗯,昨晚上确实瞧见了好多星星。”
姜沥柏嫁女,不单皇族宗室、名门权宦来府就席,连天子也着使臣携礼莅临太尉府道贺。各样嫁妆被安放在三十口红漆箱内摆在厅堂正中,封朝达官显贵济济一堂把酒交谈,宏大排场无限风光。
相较喧嚣嘈杂的其他地方,女眷所在便显得些许安静了,只三三两两小声地聊着趣闻轶事。
待到冯国公府豢养的歌姬跳《月夜入城曲》时,清越乐声哗哗响动,所有人一齐将目光放在了歌姬舒展曼妙舞姿的厅堂正中,嘈杂喧闹戛然而止,只不时有唯独交谈者二人可听见的私语。
看见宋攸桌上所摆菜肴原封不动,校荛疑惑道:“昭希姐姐,你怎么什么都不吃啊?”
她边赏歌舞边动筷子,直到面前满盘皆空了,肚子却还未填饱。
宋攸略迟疑了几瞬,抚着自己腹部凝眉叹道:“我前些日子得了风寒,近来全无胃口,半点东西也不吃得。”
她胃里面空空如也,也极想拾起筷子挑起盘中荤素,但今天清晨前来之时,薛谨邵便在马车之上予她施了一道咒术:“切记,今天只渴则饮水,饥则饮水,万不可违。”
她与薛谨邵有约在先,她输了就应愿赌服输听他的话。
况且,这道符咒施下,即使她想吃些什么,也是不可能了。
校荛笑道:“那我便替姐姐吃了这些菜肴,好吗?”
她原是觉得尚不满足,想起身去找侍女再要些酒菜的。
既然宋攸什么都吃不下,那么她替她尝了她那一份也未尝不可。
校荛喜滋滋地接过宋攸递来的菜盘,余光霍然瞥见了款步走进屋里的女子,不禁叹道:“她长得可真好看啊。”
那女子着水红色盘云纹曲裾,细腰之上系了一串照乘之珠。白皙皮肤衬得她的丹凤眼睛分外明亮,海棠色薄唇分外娇嫩。平整的发髻上叠着三颗以红石为花蕊,金片为花瓣牡丹花状金饰,螓首额间点缀着寿阳公主妆。
女子本就生得美艳,华贵装束更显露出她的不凡仪态,端庄之中兼含温婉气韵。
宋攸倏然抬眸,亦瞧见了这女子,瞬时呆愣地睁大了眼。
校荛道:“姐姐怎么看呆了眼?”
宋攸凝望着女子,道:“她长得很像我许多年前认识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