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李游睁开眼睛,陌生的天花板,她的头还是有点疼,她艰难的坐起来,看着周遭,全是蓝白色调。
原来在医院,已经是下午了,看来她没睡多久,屋里就她一个人。她想要知道送她来的那些人在哪儿,还有被打的马英男和她妈妈怎么样了。
她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慌忙躺下,好像是关舟,还有马英男的声音。
“今…今天,真的谢谢你们,我……替我谢谢李游。”马英男的语气没有平日里专门挑事儿的嚣张了,而且李游想象的她此刻是双手不停搓衣角,目光不敢直视别人,一直低着头的卑微模样。
可能还有一点娇羞。
她对自己以德报怨的做法定是满满的愧疚感。
李游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部,或许自己还算不上女人,但是好歹是如假包换的女孩儿,早晚会成为女人。她也拥有女人们都引以为傲的“女人的第六感”,她的第六感渐渐苏醒,并且告诉自己,马英男喜欢关舟。
一个女孩儿对另一个女孩儿莫名其妙的厌恶不是没有道理的。
马英男欺软怕硬不过是因为自己自卑极了,她害怕被欺负,所以就选择主动去欺负别人。可在自己喜欢的人的面前,不过也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你没事儿吧,说话什么的你为什么结巴,还有什么不舒服,刚刚医生是不是没有检查出来。”李游听到关舟的回答,简直要笑死在被窝里。
妥妥的一直男。
马英男的脸瞬间红了。
“没…没…没事。我很好。”马英男越极力表现自己很正常却越说不清楚。
“没事儿就好,回家休息休息吧,我…进去了。”关舟正要推门而入,李游也迅速进入装睡的状态。
“关舟,我有话对你说。”李游闭上的双眼瞬间睁得像铜铃般那么大,“她难道是要……不行,我要阻止她。”李游有种莫名的危机感。
“我家里没有人喜欢我。”关舟听到这冷不丁一句话,有些慌,她挺害怕女孩儿哭的,况且自己和她没有什么交集,连同班同学都算不上,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
“关舟,你不用慌,我就只是想找个树洞,刚好咱俩不熟,更容易说出口。我当你不存在,你也可以当我不存在,自动屏蔽就好了。”马英男果然是马英男,她细腻到如此地步,李游想,她和自己一样,察言观色的事情做的多了,连别人的一个简单的呼吸都要过分解读。
“其实妈妈以前很美,和我一样美,而且对我也很好,可是没有人经历得了每天都是地狱一般的生活吧,她以前那么优秀,上学的时候那么多人追她,她却选择了我爸,我不知道我爸是怎么追到我妈的,他就是个混蛋!”
关舟用手拍了拍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儿,让她平复情绪。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对我们有过好脸色。妈妈说过,他以前真的很好,是个翩翩佳公子的样子,可谁让我是女孩儿呢,我没办法瞧见了,我出生的时候,妈妈身体受了损伤,以后没办法再生育了,可我却偏偏是个女孩儿,现在造成的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我是个女孩儿。”
医院的走廊空空荡荡,她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李游第一次看到马英男哭了。
李游突然很心疼她,某种意义上,她们活成现在的样子,大抵都是因为同样的原因。
“不怪你。”
马英男听到关舟的话,笑着说道,“谢谢你没有真的当我不存在,把我屏蔽。”
“妈妈那时候神智还清醒的时候,告诉过我很多事情。她说,奶奶从她怀孕就一直尽心尽力的伺候她,她特别感激,看着爸爸和奶奶,那时候她觉得她太幸福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这一家人也是不会被打碎的,她以为有多么无坚不摧的幸福,却被小小的我打碎了。
奶奶看到到我出现的那一刻,一下就坐在医院的走廊上,哭着喊着一直重复着一句话,怎么是个不带把儿的……哭喊着一场,收拾收拾东西行李就回老家了,小时候那两年过年的时候还回去一趟,不过我也不记得,再后来我就没怎么见过她了。”
“那你爸爸……”关舟对面前这位拥有悲惨童年的女孩儿产生了好奇,因为她想起某一个晚上,有一位女孩儿也要对他说她的故事,可她没有说下去。
马英男和她不同,就像听一段故事,他想要知道就会毫无顾虑的问出口,而对于她,他会害怕伤害到她。
“我奶奶要我爸和我妈离婚。我爸不同意,他开始酗酒,特别严重,可能又加上工作不顺心,他开始打我妈妈。妈妈太天真了,她以为爸爸只是一时冲动,才会那样做,我都知道,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我妈就成了现在这样。”
李游知道,她对于自己受的伤提起的只是寥寥几句,而真正的现实,是马英男这么多年一定不会比她妈妈好过多少。
“我决定了,我要带妈妈走,我俩就去一个安静的城市,租间房子,我挣钱照顾她。让她恢复以前的样子,就算恢复不了,恢复不了……就健康平安就好。”
健康平安,李游在心里默念这句话。健康平安是建立在去做所有事情的基础上,而健康平安也是最无能无力的一个期许,一种祝愿。
李游透过门缝看到马英男瘦弱的身影,眼眶红红的。
她一个人要扛起的东西比自己多得多,她比自己坚强,勇敢。
可是在她不了解她的时候,她就只是以为她是一个眼睛长在头顶上欺软怕硬的人。
原来我们都对生活有所欺瞒,你看得到的一个人的样子,只是他想要你看到的样子。
我们到底都是怎样的人。
“你想好了?”关舟没有规劝,没有阻拦,就只是一句,你想好了?
马英男笑了笑。她好像猜到了关舟要说的话。
“如果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李游,她对你说这些话,你一定不是这样的反应。”
“啊……”不知道关舟是在装糊涂,还是真的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还没等关舟反应过来,马英男突然抱住了他。
关舟整个人都僵住了,从小到大,第一个抱他的女人应该是他妈妈,只是那时候年纪小,早就忘了被妈妈拥抱的感觉。
关舟内心的小鹿乱撞都快撞死了,脑子里一连串的问号。
她为什么要抱自己。
她什么时候松开。
我该不该推开她。
李游看到这个场景,迅速把门关上,躲在门后。
她心里腹诽。关舟今天穿的衣服真丑,他应该穿上次他对自己嘚瑟的那件铆钉夹克。
怎么有点酸。
“再见了,小陀螺。”马英男在他耳边说了这句话,转身跑开。
关舟一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无辜表情。他或许再也不会知道了,那一年,爷爷拿着陀螺来火车站寻自己,他决定和爷爷一起回家的时候,路边有一个小女孩儿,头上还包着纱布。
爷爷问她要去哪儿,她说自己要坐火车离家出走,关舟笑话她,像她这样的,出门就会被饿死。
小女孩儿哭了,关舟慌忙去给她擦泪,告诉她自己是逗她玩儿的,他问她,头上的伤还疼不疼。
小女孩儿没有回答,就一直紧盯着关舟手里的陀螺。
“你喜欢这个吗,我爷爷可厉害了,他会做很多陀螺,这个就送给你吧。不过你要答应我,赶紧回家,不许再离家出走了。”
爷爷,关舟,小女孩儿一起走了一段路,后来,爷爷让关舟先回家,自己去送了小女孩儿回家。
关舟走了,小女孩儿一直瞧着他离去的背影,未来,她一定要再见到他。
那个小女孩儿,叫马英男。
很多年后,她终于如愿和他说了话,第一次说话,可能也是最后一次说话,是她的秘密,她的整个童年。
除了,遇到他那件事。
马英男跑开的一瞬间,脑海里回放着,那天阳光正好,她坐在路边。他笑着逗她,为她擦泪,问她伤口疼不疼,亲手把陀螺放到她手里,他们一起回家的画面。
只是那次,他先走了。
那这次,换自己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