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初三上学期,数学课,老师将试卷发下来,最近数学老师喜欢让学生做试题,重心放在试题讲解上。
温木兮暗暗不爽,拿试卷出气,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抽走她的试卷,她欲抢回,被阻止。
尚君知仔细分析她试卷题目错误原因,大致了解后还给她,“不错,有进步。”
“嗯?”不错?哪不错?试卷上触目惊心的红叉叉,醒目的低分,居然有进步。
“起码写满了。”正色道。
温木兮竟然无言以对,她怀疑他是故意的,这哪是夸赞,肯定是恶意嘲讽。
“真的,不信你对比杨婷婷的试卷,你写的比她多。”
尚君知满脸诚恳,她突然分不清,是何用意,“写的多和进步有什么关系?”
“唉!”他摇头,感叹,“你脑子什么做的,液体吗?”
“…”
有史以来,尚君知耐心解释此类问题,“知道数学题讲究什么吗?”
她摇头。
“步骤,只要你步骤正确,结果错误都是有分的,你看你都写满了,比你之前什么都没写是不是好一点。”
她觉得有道理,尚君知循循渐进,“你的错题自己仔细看,许多解题思路是对的,部分公式应用理论证明出错,这都不是大问题,起码知道怎么解。”
“对哦。”温木兮听他一解释,现在看这试卷顺眼多了。
尚君知不再看她,数学老师针对错误较多、题型复杂题目讲解,至于其他简单的基础题,老师让学生请教别人,还不懂可以来办公室找他。
“什么都不讲,又发试卷,天天除了题就是题,有这时间不多讲讲课。”她小声抱怨,数学老师像疯了一样,一节课做题一节课讲题,循环往复,连续几周重复同样事情,班级里哀怨声一片,苦于数学老师过于严厉,没人敢提。
“你错了。”清冷的声音轻轻传来。
温木兮条件反射想反驳,被制止。
“刷题对你们才有用,数学没有别的,万变不离其宗,公式反复套用,考试遇到相似题型才觉得简单。”
他们并未理解老师的用意,他们讨厌做题,整天埋怨,却忽视较前一次的进步,做到相同题型时更为轻松快速。
“真的?可我原理公式都没明白你就让我解题?”
“…”好吧,他没设立好前提,“唉,你…怪谁,老师讲的时候你在干嘛?羞不羞愧。”
温木兮理亏,不与他争论,“那你教教我呗。”
“…”
“尚君知…嘿同桌”
“…”
“温木兮,说你,你在干什么,讲题不认真听,看看你分数。”
她低着头,不敢乱动,尚君知微微挑眉,台上老师脾气似乎被点着,还说起劲了。
他侧目看了她一眼,见她模样,不由发笑。他缓缓举手,高声道:“老师,我觉得您刚刚那题步骤过于复杂,还可以简化。”
此话一出,数学老师,转身看向黑板,表情疑惑,半响笑道:“那你上来解一下。”这届学生里,属他思维最为活跃,解题方法简便易懂,他最满意。
尚君知随意起身,憋了眼温木兮,不紧不慢走到讲台前,淡定拿起粉笔刷刷在黑板上写完解题步骤。
老师表示赞赏,当着全班同学夸奖他,班上同学拼命鼓掌,不知是为感谢他帮忙转移老师目标,还是欣赏他能力与才华。
……
体育课,一如既往,煎熬。
杨婷婷趁体育老师不注意,拉着温木兮逃跑,她们无法忍受老师疯狂折磨。
现在各科老师都疯了,急疯了,替这群孩子着急,几百天后中考,学生们积极性不高,基础薄弱,得逼她们一把冲刺中考。虽然中考不似高考重要,但好的高中师资更好,能提供的学习设备更多,每个老师都希望自己学生能更好。
偏偏这些是学生年代的她们不能理解的,不明白老师口中的未来,不在意老师所说的高校,她们只会觉得老师们的关心是多余。
“木头,我快被逼成神经病了,本以为体育课是放松的,结果精神上受摧残,连身体也要受摧残,太变态了。”杨婷婷东张西望,喘着粗气,担心被老师看见,时刻注意周围环境。
反观温木兮,气定神闲,本来要跑三圈,结果她一圈没开始,被拉在这角落,索性放开自己,“据说体育测试是这学期底,测试完后体育课就没了,下学期也没有体育课。”
“啊!”杨婷婷不敢相信,“不是说下学期才开始吗?”
被她反问,温木兮变得不确定,“你听谁说的?或许是改了吧,刚刚上课时,我听老师同科代表讲的,应该没错。”
“我要哭了。”她不敢置信,指着体育老师,“木头,怎么半,不合格是要补考,我们现在逃课,被老师发现后,万一直接给我俩挂了,咋办?”
现在才明白,晚了,逃都逃了还能怎么样,这时回去铁定被抓,既来之则安之。
“行啦,行啦,我什么指标都没达到,担心这个尚早。”她跑步时间不够,其他项目勉勉强强,过不了跑步这一关,其他免谈。
杨婷婷表情夸张,目光呆滞,“木头,你还真是个木头,如果老师对你印象变好,说不定会对你放低要求,这个你都不知道,难怪…”
“真的?”温木兮怀疑,但想想后似乎有那么些道理。
“那回去啊,杨婷婷你真不靠谱,好事不带我,干坏事就拖我下水,怎么认识了你。”
“诶,你这话说的,你明知道这学期测试,你也没告诉我呀!”
“…”
两人小声吵闹,尽量伏底身体,躲开老师视线,回到跑道上,假装很累跑了很多圈的样子。
“木头,木头,大家快跑完了,我们慢点。”杨婷婷暗暗使眼色。
尚君知忽然路过她们身旁,一时没刹住,后退回来,“温木兮,你去哪了。”他确定集合后,全程没见到她,突然消失又出现,肯定没干好事。
温木兮把刚刚的行为说与他听,隐瞒了些许细节,尚君知听后,淡淡一笑,没做评价,跑开了。
杨婷婷奇怪他竟然没陪温木兮,困惑不已,而当事人毫不在乎,现在一心想着怎么合格不参加补考,别看杨婷婷这样,她爆发力很强,曾见过她参加运动会时百米冲刺,真到考试那天杨婷婷一定比自己好。
她懊恼自己太过懒散,导致体质差,现在补救也好比等待死亡降临,一番琢磨力量油然而生,她松开挽着杨婷婷的胳膊,想测试自己底线在哪。
“诶,你…”杨婷婷呆滞,这一个两个到底怎么了,温木兮不正常,以往提起跑步能躲一定躲,她是知道温木兮老毛病的,今天中邪了?
不禁感叹,“奇怪奇怪。算了,不管她们。”
……
操场跑道,人群逐渐散开,老师见差不多也离去了,最后只剩温木兮一人还在坚持,并且她尝试加速,尚君知站跑道内草坪上关注,意外的是,他没想打扰调侃她,反而默许她的行为。
尚君知的视线一直跟着她,微微一笑。
汗液早已润湿衣衫,她逐渐感觉呼吸困难,用手捂住嘴,强迫自己用鼻呼吸,腿部出现僵硬感,她不想现在停下,咬紧牙关继续匀速还能坚持。
三圈跑完,她缓缓减速,尚君知早在终点处等她,当她停下时,他赶紧扶住她,温木兮只觉双腿发软,不能支撑身体重量,慢慢往下坐。
尚君知强行提起她,温木兮累到不行,未言片语,任他折腾。
“你不能这样,得走两步,走两步起码保证你明天腿不疼。”他发觉她脸色变白,咬着下唇极力克制,额前直冒冷汗,他顾不得男女有别,弯腰抱起她,放长椅上,抽出随身携带纸巾,擦掉她脸上汗液,可能想缓解她此时尴尬,“温木兮,你脸好多油。”
“…”
温木兮蜷缩在一块,用手捂住肚子,一声不吭。
尚君知叹气,慢吞吞伸出手,覆盖她肚子上,轻缓按压。清风掠过,像是恶趣味,用凉意提醒他耳朵已发红发烫。
过会儿,她脸色逐渐恢复红润,神色正常,扶她坐起,“怎么样,好点了吗?”
她刚点头,他下一步让她站起来,温木兮不肯,累死累活,躺着舒服自在,站起来两条腿都要断了。
尚君知哪里会依她,“你如果不想腿疼几天,必须听我的。”了解对方脾气,被警告后岂敢放肆。
“温木兮,还以为你彻底放弃,没想到还有救,思想有觉悟。”他当时听到她跟杨婷婷逃课时,便决定不管她,她合不合格与他没多少关系,结果却在意料之外。
两人在跑道上慢走,的确腿部酸痛感渐微,温木兮被夸奖后得意洋洋,“那是,也不看看我觉悟多高。”
“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这不像是你平时能做出来,还正儿八经。”
温木兮淡淡开口,“只是不想补考,若测试没过,补考还得再来一次,关键是补考不见得比测试时好多少。”
这倒是实话,没想到她能考虑这方面,尚君知改变自己想法,平日里她都是活在当下,水来土挡,今日颠覆了形象。尚君知越来越相信自己判断,继续探索,结果总是充满惊喜。
为什么是惊喜呢?他也不知道,明明与自己无关,却是那么高兴,发自内心的开心。
……
“尚君知,记得你之前说,你现在跟你爸,那你还在这个学校,谁照顾你呢?”她无意中想到他曾经要转学,结果不了了之,他是怎么反对家庭,家里安排又是什么,没听他提起过。
“没人管我。”尚君知面无表情,随意说道,“她们从没管过我,记事起,每天都在吵,闹离婚闹分家,就是不去做,她们每说一句离婚,我会说句赞同,可她们不听我说话。”
他们席地而坐,尚君知望着远方,神色哀伤,没听说他有朋友,想必这些话谁也没说,温木兮安安静静听着。
“终于,她们决定离婚,她们找我告诉我时,我既没哭也没闹,笑得多开心,关于我的抚养权,我爸刚开始不要,扔给我妈…”
尚君知说了很多,他妈妈带他回了老家,给他办转学,没多久他爸爸便后悔,想要回儿子抚养权,两人又争吵还闹上法院,很多人问他,想跟谁,他说随便,其实他谁都不想。
他爸爸认识比较厉害的律师,打赢官司后,想让他跟在他身边,准备申请转学,他拒绝了,现在一人住妈妈老房子,父母每月都给他打生活费,他早在父母还未离婚时,就自立根生,如今这样反而更安静,再也没有烦人的声音。
温木兮告诉他,她和父母关系也不好,她理解因家庭条件不好不能照顾她,但她母亲脾气极差,一年见不上几次,每回见不是打就是骂,各种难听的话都能说出口,她爸爸听见从未帮她说过一句,反而只要自己顶撞母亲,爸爸会责怪她,随着时间变长,她学会忍,不管母亲说话多难听,睡一觉笑一笑就过去了。
尚君知神色触动,难怪看起来傻乎乎的,因为那是她生存之道,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太难过。
“幸好我有奶奶,但我妈妈对我奶奶特别不好,每次她冲奶奶凶时,我恨不得打她一顿,每当看我爸在一旁什么都不做,我只想让他不用回来了。”
母亲责怪奶奶办事不力,温木兮会帮奶奶顶回去,但奶奶总是拉着她,让她对母亲的话置之不理就好,吵架伤和气,再怎么也是一家人,她那是暗暗发誓,等她长大后,赚到钱一定接奶奶跟她住,从此再也不回家半步,至于生育之恩,在父母晚年时,给予经济帮助。
“你怎么那么傻?”尚君知笑她,“世界上最难还的债是情,尤其是亲情,打断骨还连着筋。”
突然,似呢喃般:“温木兮,很幸苦吧,当周围全是谩骂声时,活着…”
“没啊…”她突然哽咽,低头掩盖情绪,眼泪滴落在衣服上,消失不见。
是啊,很幸苦,生病不敢说,喜欢什么不敢说,衣服鞋子坏了更不敢说,学校收费时不敢说。明明她那么听话,那么懂事,父母还总说她翅膀硬了,不懂事不听管教,她很想哭,可哭会挨骂,她也不敢。
“还好,不幸苦,时间长了反而习惯了。”
尚君知摸摸她的头,他慢慢理解,为什么她不愿意交朋友,极度自卑。
“温木兮,还有我,想哭就哭吧,不要太累。”
她望着他,咯咯傻笑,“尚君知,你不能这样。”眼泪笑出来,越流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