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震:
大家可能就会问了,说凭什么呀?凭什么柳宗元年纪轻轻的,仕途就顺风顺水的,就一直能往上做呢,原因到底在什么地方?我告诉你,这有国内的大气候,也有个人的小气候。就是柳宗元所处的唐德宗时期是个什么时期啊?对藩镇割据的势力有点姑息苟且,宦官们手握禁军的军权,还有,这个唐德宗,老是对宰相不信任,所以他任命那些宰相都像倭瓜一样,特别软,在他跟前唯唯诺诺的,所以整个的朝政处于万马齐喑的状态,没有生气,没有生机,当时像柳宗元这样的年轻的官员,都有着要改革朝政的这样一种愿望,而且在这个过程当中,他认识了他这辈子跟他的命运紧密相关的两个人,太重要了。第一个人,是他的同科进士刘禹锡,就是写“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那个人。刘禹锡不但是他的同科进士,而且跟他在一生当中都是最亲密的朋友,他们俩在政治上、在文学上、在哲学上、在思想上,很多的想法都非常地接近。还有一个人,就是通过刘禹锡,他认识的王叔文,王叔文?大家可能对这个人就非常陌生了。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下王叔文,王叔文是越州人,就是现在的绍兴人,他出身很低微的,他下棋下得特别好,所以皇帝召他为棋待诏,就是说,我有功夫,叫你来陪我下盘棋,就这个活儿,这地位是很低的,就是杂耍一类的,是不是?可是这个人喜欢读书,当时的太子李诵,特别地欣赏他,经常叫他跟自己一起读书,这个王叔文很有政治头脑,他经常劝太子说,你应该多多地网罗人才。经常跟他说,你看这个人,将来您要是登了大宝之位,这个人可以做宰相。您看那个人,将来他可以做将军。有一次这个李诵,他不是太子吗,他召集手底下的门客,说咱们应该集思广益,给咱们现在当今的圣上,就是我的父皇,提点政治上的建议。大家一听都特别高兴,非常踊跃,你一嘴我一言的,就提好多建议。只有王叔文,坐边上不吭声,耷拉个脑袋。这会议完了之后,李诵就非常地纳闷儿,就问他说,哎,你今儿是怎么着?有状况啊?你怎么不说话呀?王叔文说您傻呀?您做为太子,主要应该关心皇上的健康,和他的身体状况,您怎么能够在他跟前说长道短,说您的朝政这儿不成,那儿应该提点建议。您知道当今圣上,在位的时间已经很长了,他的疑心又那么重,您要是这么做,皇上到时以为您要收买天下人心,对你有什么好处啊,这不是自找麻烦吗?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李诵当时听了以后非常感激,跟他说哎哟,多亏先生提醒啊,我这儿大梦方醒啊,说着说着眼泪都掉下来了。从此更喜欢王叔文了,这就成他的死党了。
当时刘禹锡做什么官呢?刘禹锡在太子的东宫里边做官,所以他跟王叔文就认识,他就又把柳宗元介绍给王叔文,就这么认识了。你想,在当时那种政治形势下,王叔文、柳宗元、刘禹锡等一批年轻的政治家和官员,早就渴望着要竖起革新和改革的大旗,早就对政局不满了。所以他们都聚集在王叔文周围,我们姑且把他们叫做“革新集团”。
画外音:
公元805年正月,唐德宗病逝,太子李诵却突发中风,各方势力开始觊觎皇帝宝座。危急时刻,以王叔文为首的“革新集团”果断出手,成功拥立李诵登基,这就是唐代第十位皇帝唐顺宗。唐顺宗即位后,王叔文先后担任翰林学士、度支等职,成为朝廷最主要的决策者,而柳宗元等人也分别被委以重用,他们大胆改革前朝遗留下来的弊政,例如废除苛捐杂税,罢免贪官污吏,召回被贬忠臣,废除扰民害民的“宫市”,还将上千名宫女放出皇宫,让她们自由选择生活等等,史称“永贞革新”。这些改革措施深受民众的欢迎,史料记载“百姓相聚,欢呼大喜”。可是谁又能想到,仅仅八个月的时间,这场看似轰轰烈烈的革新运动就失败了,主要的参与者或者被杀,或者被贬,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作为“永贞革新”的重要成员,柳宗元的人生之路又将走向何方呢?
康震:
可是我要告诉大家的是什么呢,我们刚才前面说了,说那首《江雪》的诗背后隐藏了一个很大的悲剧和落差,这个落差和悲剧就慢慢地开始酝酿了。
第一, 改革推进了,但是有一点你注意到了没有,这些改革都是皮儿上的,没有触及到藩镇割据这个要命的话题。这王叔文他们当时一掌握政权之后,就有一些割据的藩镇势力跟他们套近乎,拉拢他们说,你看,你把我的地盘再扩大一点,我就支持你,我就力挺你。王叔文不吃这一套,差点把(藩镇)派来的官员给杀了。但是这样一来呢,这些藩镇的将领一看,王叔文的(来头)不对,他们就转而去联络那些宦官,跟那些宦官勾结起来,共同地对付改革派。所以第一,他们没有能够真正从实质上触及到藩镇割据的势力。王叔文他们也没有办法,只能有时候派些使者去安抚安抚他们,没有什么具体的强力的举措,这是第一条。
第二,你要知道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改革和革新的主要的对象是谁?一个是藩镇,还有谁啊?宦官嘛,这很清楚啊。当时我们知道,宦官手里是有军权的,什么军队?就是皇家的禁军。你不把皇家禁军的军权拿到手里头,那皇上人都在他的控制之中。王叔文他们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倒是派人去想把这个军权夺过来,人家不给,不给怎么办?王叔文也是奈何奈何,没办法,他们没有强有力的措施能够把军权夺过来。因为什么呢,军队都在人家手里头,都是人家的人。所以宦官这一块,他摇不动,宦官的军权也拿不走。
第三,还有一个很要命的地方,唐顺宗是个什么人啊,是个说不出话来,行动不便的一个半身不遂的人。所以他坐着皇帝(位置),全国人民跟着担心。就有一个强烈的诉求,什么诉求啊?想尽快地立一个太子。这太子立谁啊?就是当时的广陵王李纯,就是后来的英明神武的唐宪宗。可是你知道,这家伙很危险,为什么呢,王叔文等人他们一块儿拥立了李诵唐顺宗,现在这个太子要立了的话,太子的心思肯定是跟他们不对付的,而且太子身边也有另外一拨宦官,就是那帮掌握军权的宦官,他们早就把自己的命运和这个太子拉到了一起。这样一来就很麻烦,你知道为什么吗,本来王叔文等人进行的革新运动,他的目标是针对谁的?宦官、藩镇、朋党、种种的弊政,但是现在如果要立了这个李纯为太子,矛盾就转变成什么了?转变成你想不想立他为太子,你想立谁为太子,这直接就关系到说你想将来让谁当皇帝的问题,这麻烦可就大了,这就变成个政治问题了。你知道柳宗元在这个过程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吗?柳宗元写了一篇文章,这篇文章的题目叫《六逆论》,它里边有一个很核心的观点,是比较要命的,他说什么呀?他说继承大统其实没有什么贵贱之分的,高贵的人如果智能不够,也不一定能继承大统。低贱的人如果脑子聪明也不是不可以继承大统。还有一条,就是嫡出的呢还是庶出的,也不应该受限制,对不对?你说你是嫡出的能继承,你脑子不够用,你也不能继承皇帝的宝座。那我说我这庶出的,如果脑子聪明,就也可以继承。我们现在已经无法考证这篇文章,是不是为了配合太子的拥立的问题写的,但是他的立论本身,你说这个后来的唐宪宗看了能高兴吗?这就是舆论工作。所以说,王叔文等人当时就比较沉重,因为这问题就变得非常复杂了,问题就是李纯最终还是被立为太子,这就是埋下了一个大地雷,你知道吗,李纯心里很清楚,你们这帮人就不想让我当太子。其实我们知道,唐宪宗后来是一个锐意改革的君主,他改革那些举措,咱说白了,跟王叔文他们那改革举措有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呢?一点都没有。关键是谁掌握领导权的问题,特别是你想让谁当皇帝的问题,这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画外音:
唐宪宗李纯是唐顺宗李诵的长子,以“刚明果断”著称,是一个有为的君主。而当年,在自己能否被立为太子的问题上,“革新集团”的敌视与对立态度,深深刺痛了他。皇权之争向来都是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这也是“革新集团”覆灭的根本原因。事实上,“革新集团”当政之后,本来是可以站稳脚跟的,但是集团内部一系列不健康的因素,却使得他们迅速地走向分崩离析,走向覆灭。那么这些不健康的因素究竟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