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讯室里,炭火熊熊。
任连生早就脱了刚置办的西装,换上被他淘汰掉的短褂,此时撸起袖子掐着腰气喘吁吁。
刑讯这种活计,是技术、设备和体力、意志的结合。
受刑人犯的痛苦自不用提,其实行刑人没有一个好的体力也遭不住。
租界其实不允许审讯时给人犯施加肉刑,只不过下面人为了办事效率一直阳奉阴违。而只要不弄出明显外伤、过审时太过难看,洋人一般也懒得多管。
再早几年还有鞭刑的时候,根据人犯体质,鉴定下来若是“强种”,一次180鞭下来,先不说人犯熬不熬得住,没有受过训练的执行手体力就先吃不消。
举个例子,民国初期XXX的“堪受笞刑证书”内容如下:
体格:强种;应执行之笞数:一百八十下;堪受笞刑之证明:身体强旺,可以易笞;能否一次终了:体强,可以一次终了。
执行鞭刑的刑具可不是情趣女王小皮鞭。某些变态甚至能越抽越兴奋,抽完了还舍不得走。
最轻也是藤制,至于皮革和竹制的鞭子,其效果更是不忍直视。动辄两米起步,起码有两三公斤重,还要延展距离抽打,重量更是加倍。
当然土牢里用麻绳沾水的也有,效果就很一般了,远远比不上竹片的效果。只是正规鞭刑,都是特制的鞭子。
毕竟,尤其是惩罚,为了彰显法律的威严而更需要仪式感来烘托。
任连生叉着腰,看着面前好不容易从一家肉铺冷库里揪出来的刀疤男子,心想,“老爷叔这趟居然还碰到新问题了?”
那晚在瓦莲京娜门口,率先认出他的就是这个高大强壮的刀疤,从而促成了那天他任连生怒跳黄金船的壮举。
虽然因祸得福,现在穿了皮鞋当了探员。只是一遇到巡捕房里兄弟见面打招呼,人家问他“吃饱了伐?吃过了伐?”他就免不了疑神疑鬼。
总是疑心人家在嘲笑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为此都快作下病了。
按理说在公共租界的事情,传不到这边来。
但是也难说的很,两边有来往的人不算少。如此一来,他光着身子被阿三暴打一顿抬进捕房,关了一晚上的事情更是瞒不住。
一想到这里,任连生脸皮就开始乱跳,牙齿咬得咯咯响。
几天来他以搜人为名带队抄家,顺走的那些黄白好处不提,心里最想抓到的就是那几个罗宋瘪三。
皇天不负有心人!昨天下午终于给他抓到一个,而且还是这个最触气的刀疤,任连生的心情别提多么的欢畅了。
从昨晚到现在,老虎凳、辣椒水、土飞机,电夹子等等都轮番用过了。
尤其是老虎凳,用一段时间还要给他松绑,叫人扶着下来走几圈,不然真弄残废了,上面也交代不过去。
虽然此刻他一脸狰狞地瞪着肿眼泡,好像是还有大把手段没来得及用,其实他内心真的很是佩服这个罗宋瘪三。
他都弄累了,当中歇了好几次,而这刀疤就是硬气的什么都不说。明明打熬不住昏死过去几回,连牙齿都咬崩了几块,还是带着哭腔说不知道。
任连生匀好了气,让两个狱卒给他松绑,放他下来架着走两圈。
“再不说,接下来的苦头你怕是熬不住了。”
任连生此时免不了有些色厉内荏,虚张声势。
“呜呜……呜呜!”
防止他咬到舌头,先前嘴里给他塞了根木棍撑着,刀疤看来是有话要说了。
任连生抬了抬手,让狱卒给他松了嘴套。
“我真的是不知道啊,探长,那几个人我到现在都没见到。”
一松开嘴,刀疤立刻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加英文进行表述。
巡捕房里有翻译,但是翻译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呢?何况通常探员这个阶段也不会让翻译介入。
都是探员汇报说犯人要交代了,才和翻译预约好时间到审讯室做记录。
刀疤其实哪里有任连生想的那么硬气!
之前几种刑罚,除了老虎凳等少数几样,都是吸收了英美日先进前沿的整人虐法,发挥了无数前辈的想象力、搞了无数的技术创新才弄出来的,怎么会没有效果?
他是真的对任连生的问题不知道。
开车带人走的那几个同伙,随后几天他确实没见到。而蒙索洛夫伯爵在那天之后也藏匿了起来,没有露面。只是让人通知他们,各自找地方躲起来。
他很想和这个瘦猴子提议,可不可以换几个他知道的问题来问。
几个没有和租界交税的地下妓院开在哪,他都知道。甚至逼迫同胞、未成年少女卖淫的罪行,他也愿意交代……
任连生不问他的头目“毛胡子”蒙索洛夫,不是他脑子不清楚或是忘记了,而是特意留着以后可以慢慢敲竹杠。
之前作为包探没什么实权,只能汇报没有执行权。现在升了探长,他要是不好好利用,实在是对不起那天晚上在船上灌了一肚子的……
“嗯?这个嘛……”
任连生好像想到了什么,凸起的眼泡转了几下,慢慢开始咯咯坏笑着,左右打量着刀疤,突然之间他整个人就意气风发了。
“真的不知道?”
他和蔼地问着刀疤。
刀疤茫然地摇了摇头,随后面色惊恐,张口说了一串俄语,态度很是激动,叽里咕噜一口气说了很多。
看上去现在一点外伤没有,其实他知道自己的韧带已经撕裂了,根本连走路都没法走。不是狱卒一边一个架住自己,连站都站不住。要是再来一次的话,这双腿肯定保不住。
出于求生本能,从这个瘦猴子的表情上来看,他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这个魔鬼一样的东方瘦猴,肯定还有更残酷的大招在等着自己。虽然他早就为那天晚上多嘴指认了他而感到后悔,只是现在道歉根本没有意义。
叽哩哇啦说了一通之后,他知道大多数的话瘦猴听不懂,“蒙索洛夫!……蒙索洛夫!”
他老板的名字,此时在他嘴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生怕对方听不出来。
“瘪三,你说的爷叔听不懂!老山东,你去号房拎两个粪桶来!”
任连生指着一个狱卒吩咐。
“稠的稀的各挑一桶!”
临了,任连生又交代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