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二月初二日,俗称青龙节。
今天是二十五号,恰逢青龙节,又叫龙抬头。
这一天的中国,很多地方都有理发的风俗,上海也不例外。
霞飞路上的“白玫瑰”理发厅里,外面的长椅上不少顾客在排队等待。
因为有“正月剃头死舅舅”这个说法,大多人都是等到二月二这一天才来理发。
黑白瓷砖铺就的雅间,暖炉里烧着橄榄炭,顾楫躺在理发椅上,下巴涂了一层厚厚的泡沫。
身旁坐着一位留着油头的中年理发师,正在牛皮荡刀布上磨着剃刀。
顾楫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嘴唇却在微微翕动,而理发师顺着荡刀的姿势正在侧耳倾听。
稍顷,油头理发师站了起来,从旁边保温桶里取出一块滚烫的毛巾敷在顾楫的下巴上。
“烫伐?”
彬彬有礼的油头理发师职业地问道。
……
从“白玫瑰”出来,顾楫看了看天,在廊楼下点了支烟。
这两天有寒流经过,气温陡降,天空时不时飘起雪花,偶尔纷乱密集往下坠落,一会又只剩下稀疏的几片,在半空浮游,似乎拿不定主意是落下,还是继续漂泊。
顾楫抽着烟,看着飘飞的雪花,落到地上和屋顶的雪,已悄无踪迹。
“白玫瑰”是力行社的外围交通站,之前的油头理发师就是郭杰发展的外围交通员。
在老北站发现日本人偷运光气后,顾楫立即通过电话和联络点做了汇报。
日本人的举动绝非寻常,这批光气如果被他们囤积在上海,一旦被用作军事用途,后果不堪想象。
只是这几天一直没有动静,明天他就要去老北站,三方联合对车辆进行检查。无奈之下,今天才到交通点再次进行通报。
来上海前,郭杰告诉他两个交通点,这是其中之一。另一个是应急交通点,郭杰嘱咐他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动用。
他现在已经擢升为中央巡捕房一等巡管,别说在政治部,整个法租界巡捕房一千多个华人里达到这个职位的华人也是凤毛麟角。
那天在广慈医院,上司袁子钦把这个消息透给顾楫后,第二天下午萨利尔就签发了晋升和嘉奖通告,同时顾楫还获得了500法币的赏金。
赏金他立即给几个一起办案的同事分了下去,尤其是汪素,作为政治部探长,他直接奖励了她200法币。
受了惊吓的汪素在回家休养了两天后,昨天已经回来上班。
随着局势变化,法租界内最近共产党的活动越发频繁,而中统方面的特务也针锋相对。
前两年(1931年)中共特科负责人、“天字号”人物顾顺章被捕后投降国民政府,这两年陆陆续续在他的指认下已经抓了不少共产党人。
随着国民政府不断往法租界巡捕房提供情报,要求抓捕疑犯然后提出引渡要求,政治部里原先的翻译卢殿东早已疲于奔命忙不过来了。
人手不够的情况下,往往对一个政治犯的询问和甄别需要相当长的一个周期。
通常情况下如果嫌疑犯经过甄别只是和当局政见不同的政治人物,作为民主政府的法国,公董局在这方面往往处罚很轻,也绝不会将人移交给国民政府。
因此在老洪的建议下,征求汪素本人意见后,顾楫打了报告请求将汪小姐调到政治部做专职翻译。不出意料的话,这两天就该正式批复了。
老洪这几天很忙,捕房里几乎看不到他的人影。在只身涉险追捕绑匪无功而返后,顾楫同样给他向上司提交了请功报告。
报告是根据老洪以及任长生的汇报整理的。
老洪在工作上完全可以独当一面,负责而且英勇。在报告里,顾楫向袁子钦建议提升他为一等探员。
而任长生从包探转为三等探员则在他的权限范围内。所以连着立了两个大功的任包探,现在已经是正式的任探员。
尤其是巡捕房鉴于他在当日有挺身而出掩护同仁的不俗表现,任连生还获得了一个忠勇嘉奖。
这两天任连生带着包探在白俄聚集区,干劲十足地抓了不少白俄黑帮分子,捕房内设的号房都快关不下了。
……
巡捕房内,汪素将誊抄好的文件送到顾楫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人,把文件放到写字桌后汪素想了想,显得很是犹豫。然后她走到门口将门关上,拉开了顾楫写字桌的抽屉。
那天晚上他们从法国总会出来,当她吞吞吐吐地和老洪提起、希望他将自己在丽兹兼职的事情保密时,老洪的答复却是出人意料。
“汪小姐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站在法国总会门外,老洪看着她玩味地问道。
见到老洪没有答复反而用这种表情问自己,汪素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给她感觉向来大大咧咧的老洪并非看上去那么简单。
“其实要我看,以汪小姐的能力做一个速记文员太委屈了。”
见自己没有答话,老洪又说了一句。
“洪大哥的意思是?”
“你也知道,咱们这里翻译缺的厉害,汪小姐就没有想过调到政治部做个正式翻译吗?”
老洪这次说的非常爽快。
“哪有这么容易,我不是法语专业,英文在咱们这里……”
“只要汪小姐有这个意思,我老洪可以帮忙向上面举荐。”
“当然,成不成我老洪打不了包票。只是汪小姐在丽兹兼职的事要是被上面知道了,肯定有很大的麻烦。”
就算是初出茅庐的汪素,此时老洪话里的意思也是再明显不过了。
翻译过来就是:“把你调来当翻译我可以帮忙,成不成不敢保证。但是让你立刻丢了饭碗回家,却有十足的把握。”
“那洪大哥的意思是?”
“我就知道汪小姐是个聪明人!”
接着老洪提出了他的条件。让她平时注意顾探长的行动,尤其是顾探长桌子里的文件记录和平时来往信件,以及和什么人通电话等等细节。
老洪没有交代她具体留意哪些内容,只是要她留意记录。换来的是他对这件事的守口如瓶,以及职位推荐。
处在汪素这个境地她没有选择,而老洪似乎对这一点也了然于胸、十分笃定。
写字桌前的汪素,此时正紧张地翻看着文件。
她的心跳的厉害,因为紧张,在这个下雪的春日,额头都沁出了细汗,黏住了她原本平整的刘海。
这世间有那么一种生命,生于乱世,长于荒野,摇摇欲坠,挣扎求存,从没想过活的热烈肆意,也没寄望可以活泼地盛开。
一切,都只是为了活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