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楫从南京来到上海,实在是有着多种原因。
读书时他深受张謇“实业救国论”的影响,毅然而然踏上开往法国的轮船,脱离优渥的生活条件,只身奔赴海外留学。
在里昂中法大学留学时他怀揣满腔的爱国热忱,如饥似渴的吸收着代表社会先进的欧洲工业革命和实业资本输出的宝贵知识。
当接触到法国激进社会党组成的左翼联盟后,他深感中国军阀割据、常年混战才是为祸中国的最大源头。
于是回国后在父亲顾芝山的安排下,他又投笔从戎考入了黄埔军校第五期。
只是“四一二”事变后,顾楫作为第五期学员也受到了牵连。那年夏天他们毕业时是由中共代表,军校政治总教官恽代英主持的毕业典礼。
因为国共分裂,国民党人产生了一种“国民党党务,共产党员可以操纵,而共产党内部则国民党员绝对不能参加”的危机感——中共对国民党的家底一目了然。
而国民党却对自己组织里有多少共产党员完全没有概念,更无从知晓自己哪些基层党组织乃至中高层党组织已经完全被中共控制。
这种情况下,顾楫黄埔同期同学毕业后大多不是闲置在家,要么不得重用,他自然也不例外。
此种情况下,因为身上伤势还有反复,于是往普济草堂多跑了几趟,一来二去,时间长了和白曼彤竟然滋生了男女情愫。
相较于白曼彤的率性,顾楫是懦弱的。
和同乡、战友、同学名义上的未亡人产生男女之情,主观上顾楫自己也万万不能接受。为此他时常闭阁自责,进而开始逃避。
就在这期间,加上背伤疼痛的折磨,顾楫开始服用德国拜耳出产的西药镇痛糖浆,久而久之就有了药物依赖,这让他的意志更加消沉。
一段时间后,恰逢黄埔军校第四期步兵科、留日学长童杰回国召集在南京的黄埔同学聚会,赋闲在家的顾楫参加几次聚会后就决定加入童杰创设的“力行会”。
童杰主张仅凭一腔热血不能改变民族命运,加强军队建设是一方面,还要加强政治。国家的体制,不能四分五裂。需要有一个核心,才能够跟日本作战。
留日期间,他敏锐地发觉******正在进行各种侵华准备。于是立即回国汇报,提醒政府注意。
只是童杰在南京遍访政府机构,却失望之极,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国内对于即将发生的日本大规模侵华战争几乎毫无准备。不仅是腐败落后并且是四分五裂。
特别是民心士气的消沉,已经到了对时局的挽救完全失去了信心的程度。他决心仿造日本的“满洲青年联盟”成立一个秘密组织。
在无声无息的原则下,以黄埔学员为骨干,结合全国文武青年之精英。切实把握民主集权制之原则。来建立一个意志统一,纪律森严的、责任分明和行动敏捷的坚强组织。
只是蒋介石有严格命令,任何黄埔学生敢搞小团体小组织一律处死。初期40个黄埔生在“九一八事变”后正式成立“三民主义力行社”,顾楫就是其中之一。
力行社提倡“力”的哲学,这个力其实就是指的武力。
力行社作为秘密组织不公开,公开的名字叫复兴社。复兴社是力行社的外围组织,主要是搜集中共的军事情报,其他各派系的新军阀的军事情报。
顾楫就是在加入力行社后,动用了包括他父亲在内的各种关系来到了上海,任职法租界中央巡捕房政治部探长。
他的顶头上司袁子钦是个八面玲珑的圆滑人物,对他的来历背景清清楚楚,却帮忙在他的履历上做了手脚。
毕竟他虽然在帮法国人做事,却也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
在顾楫看来,自己远离南京来到上海,一来可以远离白曼彤。他认为和白曼彤之间的感情实属不伦,绝对不能任由发展。
再者自己也可以更好地为国家服务。他本人没有政党偏见,在黄埔期间身边的同学和教官很多都是共产党人。
而且国共两党北伐时也曾经并肩浴血奋战,学员里共产党人也非常奋勇。
战后统计,黄埔同学里共产党身份的同学战损比例相当高,很多都和张业胪一样牺牲在了北伐的路上。
在他看来之前的国共合作决裂,只是党派高层之间的龃龉,和他这样的下级士官关系不大。现在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在上海租界发挥作用,为国效力。
……
白曼彤的来信主要提了一件事。她近期要从南京动身抵沪,参加国民政府卫生部在上海主办的医务专项培训。
在信中她期盼届时两人在沪相见,并且委托顾楫帮他先行在沪物色公寓……
白曼彤是个敢爱敢恨的现代女性,自从对顾楫产生情愫,这个率真的姑娘一直没有避讳这一点,在两人关系上反而是大大方方尤其主动。
信中她更是提到了对两人今后关系的憧憬。
白曼彤认为,只要双双脱离南京那个人情社会,在上海这个陌生城市,之前的阻碍都不复存在,有着从此以后尽可以双宿双飞的美好展望。
只是顾楫清楚,这不是离开南京就可以解决的事情。
他们的关系不只是两人的简单决定,还牵扯到三方家庭脸面,以及无数黄埔同学的看法。
顾楫父亲顾芝山是国民政府中央大员,主持委员会。张业胪家同样在南京政府出任要职,白家则是传统望族,在南京有着非常高的名望。
他两若是真的走在一起,声誉上的损失三家都承受不起。
况且抛开家庭不说,光是黄埔同学知道此事后又会怎么看待自己?
所以,给白曼彤的这封回信很不好写。
在字斟句酌之后,顾楫总算写好了回复,将信纸小心折好塞入信封,放入公事包内。
然后又从包里取出那份标着“2135”编码的转运单,走到病房门口看着躺在里面的阿廖沙。
明天他要去大华商行,和商行董事李维荣见面。
之前他询问过大夫,阿廖沙目前虽然性命无虞,只是还不能开口说话。要想了解这趟火车的秘密,只有先从货物进口商这里入手。
他隐隐觉得,这趟货车里隐藏着巨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