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月,妖族休养生息,与世隔绝。
一座绕山而雕的宫殿,便是妖王得风住所。
寝宫里,烛火通明,六儿皱着眉趴在石桌旁,得风捧了一盘鲜果进来,放到她面前,随身坐到了她的身边。
“怎么了,愁眉苦脸的。”得风问道。
六儿抬起头看着得风说:“得风哥哥,我觉得,欲擒故纵之法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九溟他已经忘记我了。”
“他忘了你的名字而已,但是他没有忘记你,我看得出来。”
“那我先屈服好了,我去找他!”
“不行!太容易得到反而他不会珍惜。”
“可是……他曾经失去过我。”
“我也曾失去过……或者说,你没有一刻属于我。”得风的眼中透着悲伤,烛火映照下,闪着点点泪光,“九溟很自私,他选了你做他的药师,他夺了你的轮回,让你生生世世只属于他一个人……”
六儿转身,将头埋进胳膊里,不敢再说什么……她知道得风的心意,可是,她只喜欢九溟啊。
“你早点休息,明天,你就去找他吧。”得风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六儿兴奋的站起来看着得风的背影说:“真的吗!”
得风转头微笑道:“真的。如若他对你不好,你可以来初月找我。”
“那……得风哥哥还会杀九溟吗?”六儿微微皱眉问道。
得风回过头,看向门外,他摇摇头说:“哥哥不让我杀他,我便不杀了。”他出了门,将门轻轻的关上。寝宫里突然变得好安静,六儿的心有丝丝的愧疚……得风耗了半条命潜入鬼海把她的灵魂拼凑起来,以彼岸化形助她重生……他对她有救命之恩,可是他想要的她却给不了他。
“原来,这个世间,有这么的多辜负……没有来生的人,为什么要相欠这么多……”
得风立于山巅,衣袂飞舞,皓月当空,他捏着那朵彼岸花,向月而叹:“哥哥,我妖族多磨难,安居不易,我不报仇了……还有……我决定把六儿还给他了……”
第二天一早,六儿便急不可耐的要离开初月了。得风送她,一直送到天宫门前,烟雾遮挡,寒气逼人。
“好了,我只能送你到这。”得风说道。
“九溟不是在百里桃林吗?为什么来这?”六儿不解。
“旷野一战,百里桃林已毁,他如果还活着,就一定在这。而且,他是梅花九溟,没那么容易死。”
六儿点点头,转身欲走进天宫。
得风拉住了她的手腕说道:“等等……”他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笑着对她说:“这是只有初月才有的红树果,我见你爱吃,便带了些给你。”他将果子放到六儿手里,“好了,走吧。”他不舍得放开了六儿的手腕,目送她走入云雾之中。他不舍的又说了一句:“若委屈了,来初月找我!”
六儿灵动回头,笑了笑,向前跑去了。
得风顿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无奈也只能微笑着离开了。
天宫早已不是六儿记忆里的样子了……
天宫里的冰如同天上的流云,弥漫的寒气冻的她不停的打寒颤。
“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六儿自言自语道。
突然,一把利剑冲到了她的眉心骤然停下,那一刻,六儿的心仿佛被寒冰冰冻了一般……她惊恐的看着剑后慢慢走近的身影,红衣白发,冷峻的脸……
“你有几条命,敢擅闯天宫?”黑色的瞳带着杀气。
“是……是我……”六儿恐惧道。
九溟见是六儿,眼中没有任何的波澜,他抬手收起梅花枯剑,转身冷冷的说:“你来干什么?”
九溟的冰冷给了六儿的心沉重一击,她慢慢穿过道道寒冰,走到九溟的身后说道:“你记得我了?”
九溟叹息着闭上眼睛冷冷回应道:“你,为何而来?”
“为你。”六儿立刻回应道,她从背后紧紧的抱住了九溟。九溟轻轻皱眉,狠狠的将她的胳膊拿开,转身冷冷的对他说:“若是如此,你走吧。”
“为什么?”六儿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没有原因。”九溟冷漠的说。
六儿再次扑到了他的怀里,那沉寂的胸膛依旧冰冷。九溟狠狠的推开她,说道:“趁我还不想杀你,走!”
六儿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的落在了脚下的寒冰之上,她转过身,向天宫外走去,在她踏出天宫的那一刻,天宫多了一层结界,六儿再回头时,发现自己再也不能进入天宫了。
她哭着飞下了天宫,任由自己的坠落大地,好巧不巧,莫灵正依靠一颗大树休息,六儿便从天而降,砸向了他的胸膛,莫灵很疼。
六儿见自己毫发无损的落在了大地上,疑惑的自言自语道:“我没死吗?”
“姑娘,又见面了。”莫灵捂着胸口站起来说道。
六儿一见这张与九溟相似的脸,顿时气愤燃了起来:“你不是要我走吗!在这干什么!”
“呵……姑娘,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初次见面便与我搭讪,现在又从天而降砸伤了我,而且还言语不善,你劝你还是赶紧看看病,别出来乱跑了。”莫灵数落她一番,转身欲走。
谁知六儿气愤的甩出一块石头砸向了莫灵的后背,莫灵忍无可忍,他亮出红玉骨扇架在了六儿脖子上,冷漠道:“你别太过分……”
“你终于要动手了吗?不记得我名字,不让我靠近你,连天宫都不让我进,那里,我也曾经呆了几万年,你凭什么说赶我走就赶我走!”六儿说起来,满心的委屈。
莫灵收回了红玉骨扇:“姑娘,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这么拙劣的借口你都说得出口!”
“姑娘,我不该卷进你与另一人的争吵之中,我见你还有些修为,可否告诉我,鬼海在何处?”
“不知道!”六儿负气道。
“那好,姑娘好自为之。”莫灵转身向前走去,六儿一见他要走,心里急了起来,她追上前去,拉住他的衣袖说道:“你去鬼海干什么!”
“姑娘既然不知,又何必多问呢?”莫灵轻轻推开了她的手。
六儿的手再次拉住了他的衣袖:“我虽然不了解,也听别人说过两句……”
莫灵突然停下脚步,再次推开了她的手:“姑娘又肯告诉我了?”
“但是我有个条件!”六儿说道。
“说。”
“你必须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梅花九溟!”六儿认真道。
“不是。”莫灵很果断的回答。
“好吧……”六儿看上去很失落。
“那鬼海……”
“我曾是鬼海的不渡魂,我的灵魂里还有鬼海的印记,我能带你去。”六儿说道。
“听闻鬼海十分危险,我一人去便好。”
“没有鬼海的印记是找不到它在哪的。”六儿说着便闭上了眼睛,拉住了莫灵衣袖,瞬间,天地失色,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鬼海。
不过令莫灵奇怪的是,海底的不渡魂都已经消失了,这个鬼海出了弥漫的黑紫色烟雾,什么都察觉不到。
“鬼君何在?”莫灵问道。
“鬼君他早就不在鬼海了,他在归魂渡里,归魂渡是个不受时空限制的地方,它收了很多的不渡魂,还有,恶鬼。”
“归魂渡……”
“你找鬼君干什么?”
“要东西。”
“要什么?”
“与你无关。”莫灵冷冷说道,转身便要离开,却发现这个鬼海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他犹豫了片刻,转身对六儿说道:“带我离开。”
只见六儿盘着胳膊得意道:“哟,不是挺高冷的嘛,怎么还用得着问我呀。”
莫灵凶狠的看着她,那杀人的眼神吓的六儿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你干什么!”
只见莫灵伸出手,狠狠的拧住了她的耳朵,六儿疼的伸出手抓向莫灵“行凶”的手,三道血红的印记出现在了他如玉般手背上,六儿的指甲就是她的武器,在她遇到危险时,她的指尖会长长一寸,变成最锋利的刀。
“你……”莫灵收手,不知道怎么教训这个像野猫一样的丫头。
六儿捂着耳朵向他做了鬼脸:“别以为我好欺负,我可是天选的药师,我能救人,也能杀人!”
莫灵低头看自己伤了的手背,皮肤几乎变成了透紫色,经脉都已经浮了出来……他一用力,便疼的刺心。
“你,竟然下毒!”
“我对药可是无所不知的,既是药,就会有良药和毒药……很不幸,这个毒药是我在百毒星上采的三千年一开的血屠花,过不了多久,你全身就会跟你的手一样,哎……看着你这张脸,真是不忍心……”
“解药!”莫灵的折扇突然变作红玉骨烟戟,锋利的戟锋指在六儿的胸膛,六儿见此突然想起来什么,她慢慢靠近莫灵,莫灵的戟慢慢收起,他不敢真正的伤到她。六儿慢慢抬起手,放在了莫灵的胸口,他的心跳搏动有力……六儿突然失望起来:“你不是他……”
她慢慢闭上眼睛,转眼间,两人又到了相遇的树林中。
六儿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初月的方向走去……
“把解药给我!”莫灵提醒道。
六儿这才清醒过来,她从随身带的葫芦里取出一粒晶莹的冰珠,转身递给莫灵,她一直低着头,没敢看莫灵,这张脸,熟悉又陌生。
莫灵竟然有些同情她:“你……没事吧……”
六儿慢慢抬起头看着他,莫灵这才发现,她的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突然她大哭起来,惊起了林中栖息的飞鸟……她扑进莫灵的怀里大哭道:“我有事啊……我怎么相信曾经那么相爱的两个人会像陌生人一样……早知道这样……我醒来的那一刻,我就在他身边,一步也不离开,再也不想用什么欲擒故纵的方法了……他不记得我又怎么样啊……”
莫灵听她边哭边说竟然无声的笑了起来。
莫灵抬头看着他抽噎着:“你……你笑什么?”
“在天身边几万年,你都没参透无情二字吗?”
“天,本不是无情的人。他爱我,爱苍生……可是,他踏过人间,他经历了背叛,经历了艰难的重生,他的一颗心被一点点的消磨没了。”
“天本无心,他若有心,只能说明,他还不是真正的天。”
“如果你说的对,那天现在就是真正的天了……他在冰天雪地里孤独,不由任何人靠近……”六儿抬头看着天空,眼中透着思念,她的眼泪说着脸颊流下,泪痕来不及干。
莫灵吞下解药,转身悄悄的离开了,他不想和任何人有牵扯。
六儿把心里的情绪都发给了一个陌生人,她顾自苦笑起来:“想不到,我竟然在一个陌生人的怀里哭……”
她难忍心痛,飞入云雾之中,飞到天宫前,结界内,只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她站在结界外顾自说着:“我来看最后一眼,也向你要回我的东西,把我的轮回还给我,让我入轮回,真正的结束这有关你的一切。”
结界里,九溟正看着痛苦不堪的她,只是结界一层,六儿无法看到九溟。
九溟想起曾经,他带六儿来到了天宫,那时候的她像一只病弱不堪的小猫,九溟便教她识的百药,百毒,恢复她身体的同时,也将她变成了无所不能的药师。
几万年的相守,他们的爱虽从未言明过,可是早已把彼此当做了至爱至亲之人。
九溟捂着渐渐温热的胸口,他手生寒烟将那温热压了下去:“天道不稳,我不能,不能再因爱生心……”
“九溟!你好自私啊!你不要我,还要我一生摆脱不了你吗……”
得风蹲在一片云雾之后,来看看六儿过的怎么样,谁知,他看着六儿卑微痛苦的样子,他心中怜惜,本欲冲上前去,将六儿带走,谁知,还未等他迈出一步,天宫的结界徐徐落了下来,九溟踏着云雾冲到了六儿面前,他紧紧的将六儿抱在怀里,那样的宠溺……
六儿早已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紧紧的抱着他,哭成了泪人。
九溟泪眼朦胧,他无法控制自己的为她而跳动的心,他挣扎过,抵抗过,可是,他输了。
他轻轻的吻向六儿的额头,轻语一句:“我们……成亲……”
六儿笑着看着他,点了点头,九溟温柔的为她擦去眼泪,轻轻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藏在云雾后的得风心痛极了,幸好,他没有冲出去,幸好,六儿没有见到此刻他狼狈的样子。
“还好,我还在你的怀里。我刚刚好怕,你把轮回还给我,若我再世,真的遇不到你了怎么办……”
“我怎么舍得……”
“那以后不要对我说这些绝情的话了好吗?”
“事出有因,可是我承担不起失去你的后果。和我在一起,很危险,你怕吗?”
六儿握紧他的手说:“六儿不怕,六儿和九溟一起,生同衾死同穴。”
九溟拉着六儿的手回到了冰冷的天宫,他变出梅花钦命录,抽出一折空白的墨玉竹简,刻上了两个人的名字:“你我命运在同一折上,你已经来不及反悔了……”
“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反悔呢……”
此时六儿的身体突然变得很轻,她的肉身化作一片片彼岸花的花瓣,六儿再抬头看九溟,他的目光悲戚不舍,六儿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她痛道:“梅花九溟!你说话不算数!”
“与其让你和我在一起,面对着随时可能来来的危险,面对随时可能失去我的痛苦,倒不如,将你在天道里除名,还你轮回,让你去别的世界里,让你永远的忘记我,不再和我有任何瓜葛……”九溟心痛的几乎喘不上气,他还是尽量温柔的和六儿说着,“我很自私,原谅我……让我,再抱抱你。”
他紧紧的抱住了慢慢消失的六儿,他承受着剧烈的心痛,他浑身都在颤抖着,他的双臂慢慢空洞,六儿最终消失在他怀里了……
“二十八时空里,总有一个是安全的。”九溟说道。这时,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人,是千司。他慢慢靠近九溟说道:“我说过,你忘不了她。你也不可能没有心。”
“将她的魂魄送到最安全到时空里,她既已入你轮回,你答应我,让她投生在一个好人家,让他忘记我。”九溟说到此眼角流下一滴泪,千司手生黑烟将这滴泪握在掌心:“这滴泪,便是最好的绝情药……”
九溟手心变出一卷墨玉竹简:“这便是梅花钦命录人间卷,从此后,人间便是你的。”
“天君果然言而有信……我自然也不负天君所托。”千司带着梅花钦命录人间卷离开了。
九溟突然失去力气跪在了地上,他抬头看着天宫里无处不在的寒冰,心痛不已:“原来,真正的失去心爱之人,是这样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