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天空终于放晴。阳光下,几日来的阴郁也随之蒸腾,仆人们纷纷开始清理道路打扫庭院。有闲来无事的小丫头们将积雪做成了各式各样的雪娃娃,也有好事的小厮团起一个雪球对同行的小丫头们搞起恶作剧来,路过的,相熟的也纷纷加入打雪仗的游戏,即使路过的管事会上前喝止,却也挡不住这群年轻孩子们爱闹的心性,园子里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不知怎的,一个谣言开始在园子里传播,小河堤旁一个穿蓝袄的小丫头跟另一个穿红袄的小丫头躲在一颗柳树后聊天,悄悄的说:“你听说没有,昨个夜里那个纭姑娘可是背着咱们姑娘跟我们三爷在园子里幽会,据说两人还私定终身了呢。”
红袄丫头说:“我也听说了,真是不害臊,这老爷太太都还在呢,竟然明目张胆地勾搭起我们爷来了。”
蓝袄丫头说:“嗯,指不定纭姑娘一早便存了此心,所以才故意和咱们姑娘交好,以期能飞上枝头做凤凰呢。”
红袄丫头说:“谁说不是呢,偌大的阁府,凡是京里数得上的人家,哪家不想与咱们三爷结亲。况且咱们三爷又俊俏又温儒,前途也是极好的。她一个提不上门户的,也堪配!”小丫头们私心里都是对这些年轻且未婚配的爷们藏着渴望的,遇着这种事情,自然是愤恨的不行,两人于激动处越说越激动。
这时一个路过的烧火婆子也悄悄地凑了上来,“哎,这个事情我最清楚了。据说昨个夜里就是张婆子她老汉巡门的时候刚巧路过看见的,就他俩在小树林里背着人说悄悄话,言止亲密不说还看见他们俩亲嘴了呢。”小丫头们听了此言纷纷都羞红了脸,却又舍不得离去,都躲在一旁悄悄的探听。
上了年纪的婆子们对于这种形式大于实质的内容乐此不疲,一股脑儿的都围了上来将自己探听到的消息与大家分享。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版本,至于那个张婆子的老汉是谁已经没有人有兴趣去追究了,只要印象中有那么个看门的老汉便使他们信之凿凿,比起事实真相,这个谈资可以让他们兴奋好一阵子了。
李姝桐一觉醒来已经过了请早的时辰,李盛铭已早早的上学去了,祝妈妈不在自然就没有人阻止她多睡一会儿。她想叫小橘给她穿衣梳洗,叫了半天也没见回应,于是她便自己简单的梳洗了一下,打算去三哥的小厨房找找有没有可以吃的早点。
天朗气清,路上的积雪早已被打扫干净,穿堂过室便可看见院中墙根下立着的一排雪娃娃,觉得甚有意思。这些形态各异的雪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于是驻足停看,就着残雪想要自己也造一个雪娃娃出来。她正专心,便听到墙外的过道里有人在悄悄说话,起初她并不在意便没有留神去听,谁知越到后面两人说话的声音越发的大了起来,内容不甚堪听,墙外之人的讥讽之声顺着缝隙溜进了她的耳中。
起初她对他们所说的尚存一些怀疑,但是慢慢地便使她产生了一些联想,心底生出了一丝动摇,她越是希望纭若不是他们所说的这种人,那些话越是使她生气。想起自己对她那么好,曾经那么渴望与她分享自己的秘密,一旦想到她是为了利用自己而装出来的,便觉得她的欺骗是不可原谅的。什么好姐妹,什么体贴入微,什么善解人意全都是骗人的。如果她真的是利用自己接近三哥以图嫁进李府,她发誓以后再也不相信她了,她永远不会再将她当作姐姐看待。她一路奔跑回芳园,她只想要问个明白。
门被推开,李姝桐看到纭若正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她气得一把将她的包裹摔到了地上,“王纭若,你说,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王纭若愣住了,被她突如其来的愤恼惊得不知所措,“什么真的?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她们说,你是为了接近三哥嫁进李府而利用我作掩护,你们全然把我当傻子了吗?你说,你们是不是早就背着我好上了?”李姝桐气势汹汹的问道。
“什么!”王纭若不可置信的反问道。
“枉我那么信你、依赖你,将你当作姐姐一般,什么都愿意跟你讲,你竟然是在利用我?”李姝桐说。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也从未做过这种事情,我敢对诸天神佛发誓。”王纭若说。
“那为什么大家都传得言之凿凿?昨晚,他们有人看见你和三哥在小树林里...”作为一个闺秀,起码的涵养还是有的,李姝桐实在是无法说出那些个肮脏的字眼。
王纭若知道她在说什么,且不说昨晚她和李盛铭到底是在哪里的,就算李盛铭有此心,于她而言心中光明磊落,行规有止,这件事情她自觉问心无愧。
李姝桐一再追问下,她便将昨晚她喝醉后李盛铭送她回来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并且一再的保证,自己对李盛铭从未动过男女之情,也表示自己绝对不可能嫁入李府,更不会利用她来达到任何目的。至于事情如何会被传成这样,不过是雪大路滑,李盛铭只是在她摔倒的时候扶了她一下,便被李府的下人们传得如此龌蹉不堪,她表示很难过。更难过的是,自己一直对她赤诚相待,将这份友谊看得如同性命一般呵护,而她竟然相信下人们添油加醋乱嚼舌根的言辞也不相信自己。
“那...,那这些都是你自己说的,我又不知真假,你叫我如何信?”李姝桐反问道。
王纭若苦笑道:“我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非吾不可说,乃汝不信吾!”
李姝桐一时语塞。一个坐在床边默默生气,一个坐在桌旁一言不发,气氛冷到了极点。
“我相信王姑娘。”岑夫人带着刘妈妈出现在门口,
李姝桐上前挽起岑夫人的胳膊委屈的说道:“母亲,您不知道,她……”话到嘴边,即觉不妥,便将后面的话掩了下去。
岑夫人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说:“你呀,都已及笈,一点都没有长大,往后不可如此急躁了。”
刘妈妈转身将房门关上,笑着插道:“你们两个小丫头闹脾气,吵得满院子都听见了,就数咱们姑娘你嗓门大。要是搁在外头,人家还以为咱们李府欺负王姑娘了呢。”
岑夫人接着说:“就是,你呀,遇着点事儿就着急,也不听听人家辩白。亏的你是个女儿家,上不得公堂,你要是个判官,岂不得断错案呐。”
李姝桐依然委屈的撒娇道:“母亲!”
王纭若上前施礼道:“夫人,是纭若的不是,没能跟姝桐解释清楚。”
岑夫人笑着说:“我们自然是信你的,所以便没有什么不是。只是这府里的下人没有什么见地,自然看了什么,听了什么,便信了什么,我们自然不能与他们一般计较,你说是吗?”
“是,纭若明白!”
岑夫人转而说道:“有些事,不是不能为而是不可为之;有些事,不可为之却非不能为之。今日之事虽说是无稽之事,空穴亦非知不来风。我向来于儿女之事愿意随了他们的心意,如若你也有一颗真心,我便成全你们罢。”岑夫人于李姝桐一事已失了心愿,于李盛铭之事她倒亦非不是真心。
王纭若听闻此言,便立刻跪下了,“夫人,纭若对天发誓,从未动过此念。”
岑夫人心中说不出的滋味,焉不知此事是成了她的心愿,还是成了自己的心愿。问道:“甚奇,多少千金名门愿与我结秦晋之好,皆因我儿不愿,如今倒在你这里吃了闭门羹。是我儿不堪配,还是你心中有大愿?”
王纭若心中明白,嫁入李府可能是她人生最高的待遇,可焉知非祸。门楣不配,家世悬殊只会快活一时不能平安一世。况且,岑夫人之前便与她有约,现下如何能真心实意成全她,不过是做戏与人看罢了。她认为人生在世不可妄求一切与自己不匹配之事,她坚信所念,故而拒绝:“三公子乃芝兰玉树,非我阶庭所可植,恐有辱没之嫌。若为真心,应使君子事于兰庭,德才相彰,名昭于天下,实非纭之能也。”
李姝桐亦奇道:“此事乃应君子所为,何关汝尔!”
王纭若笑着摇了摇头,说:“只求眼前快活,日后终有悔矣。且纭若才德不堪与之配,日后醒悟则必有反目一日,何苦来哉!”
岑夫人心中了然,果然刘妈妈说的对,“你这孩子,实在是明白过了头,着实让人心疼。”
李姝桐亦为之动然,先前的愤怒一扫而光,眼下便为王纭若计划起来,“母亲,不如你就收了纭若作干女儿。她那继母待她着实算不得好,有了您做她的屏障,谅她那继母也不敢亏待于她。眼下,我在家一日便来与我相伴。日后,我离了家,你便为她寻一门相当的亲事,让她有个去处,不至于屈居他人屋檐之下。”
岑夫人笑道:“刚刚还恼得丢人家东西,不与人家说话,现在怎么又为了她求起娘来!”
李姝桐解释道:“刚刚是我错了,我不该不明是非来苛责她。现在她的心意我知道了,我原本就是真心喜欢她,视她作姐姐一般。她对我也甚是知心体贴,往日,我享着爹娘的福荫自知是娇纵了些,可如今有这么个明白的姐姐倒点醒了我。日后,女儿不在爹娘身边,也望纭若姐姐能时常代我看望您二老,替我行一行孝道,以解我万里相思意。再说了,我俩金兰之交不也是母亲您愿意看到的吗?”
“你这孩子,道理都被你占尽了,我不收也不行了。”李姝桐这个台阶递的真是时候。
李姝桐推着她上前,对王纭若使眼色道:“纭若,母亲答应收你做干女儿,日后我们便是真正的姐妹了,谁也不敢欺负你了。”
岑夫人看向王纭若,心中沉浮借由她所定。希望这一夜,她已然想明白了。
王纭若心中甚苦,此刻她已然被逼进两难之境。不管谁遇见这种事,内心自然是极其不愿意的,可是不愿意又能怎么样。自己本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最爱自己的人早已离开,余生便早已没有人真正在乎过她的感受。而自己一直在夹缝间求生存,活得小心翼翼,从未真正的开心过。明知此事的最终结果,与其让父母把自己当作一个交易置换出去。不如就主动应承了此事,也许他们日后想起此事,在良心上会有一丝感念。再者说,李府永远欠着这样一份人情,不论将来自己是死是活,起码王家,外祖还有万家的恩情她算是可以还了。如此,她便想得更加通透了,心已无挂碍。
事情已到如此,再做矜持便是矫情了,不如放开了还讨人欢喜,于是便上前来给岑夫人磕头,“请母亲受纭若之礼。”
岑夫人从手腕上退下一串金丝楠木嵌金福字的手串递给王纭若作定礼,示意刘妈妈扶她起来,“好孩子,以后有什么难处便与母亲说。今日起,母亲便将你和桐儿视若同出,不会亏待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