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欣和老李离开战场小吃店,继续开车向前走,他们走到写着“进入炮火封锁区”那块牌子跟前时,老李取出两顶钢盔,一顶递给海欣,一顶戴到自己头上说:“虽然这几天没有打炮,但还是要以防万一,戴上去放心些。”
老李把车开到交址城北边两公里处时,海欣见公路西边出现一顶帐篷,而他归队那天这里什么也没有,便认为是有线兵查线住的地方。一打起炮来,电话线经常被越军炸断,为了保证线路畅通,得分段二十四小时看守,那一段如果有村庄,战士们吃住就在老乡家里;那一段如果没有村庄,战士们就住在猫耳洞或帐篷里,吃饭也要自己做,没有锅就用脸盆、钢盔或其他东西。可是老李却介绍说:“别看西边这顶帐篷不大,可在那里已经处理过不少烈士遗体。”海欣这才知道原来是个烈士遗体转运站。之前他就听说过这个地方,但以为设在交址城边上,起码有间活动板房,想不到却是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而且只有一顶帐篷,还在公路边上。汽车走远了海欣还在回头看,好像要把这里记住似的。
不久汽车到了边防二连东边的三叉路口,老李再次把车停下来说:“兄弟,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啊!我得去买包香烟。”
老李下车去公路左前方山脚下的铁皮小店里买香烟了,海欣也下车活动身体。这里就是白富荣陪他归队的地方,当时不知道战友们何时到达,也不知道见到他们后要去的具体地方,一切都很茫然。时间虽然只过去大半年,但感觉比几年时间还要长,因为高地上的生活不但艰苦,还目睹了大批人员伤亡。
海欣正想着几个月来的往事,突然目光被西边约二十米处的一张破凉席吸引住了。那张破凉席鼓得很高,好像下面有人,海欣就走过去查看,这一看让他大吃一惊:凉席一边露出两只成人的脚,更奇的是单人凉席,才七八十厘米宽,却横着几乎把下面那个人的身体完全盖住了。
用单人凉席横着盖一个成年人,却只露出两只脚,这样算来,下面那个人的高度连一米都不到,这使海欣在大吃一惊之余也感到疑惑,心想:难道下面那个人是个侏儒?为了看清楚一点,他又向前走了几步,发现那两只脚上穿的是球鞋,三十八码左右,袜子是尼龙的,带有暗花。这样的球鞋和袜子在当地很常见,男女都穿,因此凭借这一点分辨不出下面那人是男是女;在没有看到下面那个人的五官之前,海欣不知道他是男的还是女的,也不知道他是死的还是活的,但活人不会在公路边上睡觉吧,而且已经把头盖上了,还是凉席,估计是尸体的可能性大。
海欣正纳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见老李抽着香烟回来了,便急忙把自己看到的一切指给他看,老李看后也大吃一惊,说:“哎呀!这里怎样会有尸体,而且没人看守?他的身体怎么这么矮,不会是个侏儒吧?这里离小店不远,卖烟的大伯可能知道,我回去问问再说。”他倒一下子就认定破凉席下面是具尸体了。
老李要返回小店询问,却被海欣拉住了,因为这时他发现公路边上的芭蕉树下坐着一个人。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由于身体几乎被宽大的芭蕉树叶挡住了,所以刚才海欣和老李都没有看到他。
海欣和老李向那个中年男人走去,见他像个当地农民,便指着凉席问怎么回事?中年男人见两个解放军走过来询问,就站出来说:“炸的,被炮弹炸的。”
通过进一步询问得知:草席下面是一具成年女性尸体,年龄三十二岁,本县人,老家在县城以北,三个月前来到这里,专门为修建公路的民工做饭。他们修建的公路在苍龙江边上,是另一条,刚开始修,现在还没有成形。昨天下午其他民工都去搬石头了,少妇则张罗着做饭。锅灶就搭在洼地里,南面稍微有点高坡。当时她正在涮锅,突然一发炮弹带着呼啸的风飞了过来,并不偏不倚落到锅里爆炸,少妇当场被炸死。
中年男人说自己也是那里的民工之一,事后大家才发现少妇的尸体,但只有下半截,上半截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们把女尸放在这里是为了等车,车是县民政局派过来的,还没有到,而帮助抬来的那些民工都回到江边去了。他看出老李开的是军车,知道不是来接尸体的,就坐在那里没有动。
“她的上半截身子怎么会找不到呢?”老李奇怪地问。
“就是啊!我们也觉得奇怪,而且她的下半截身子除了断开的地方之外,连一点伤也没有。”男人说。
听完那个中年男人的话,海欣知道怎么回事了,他说:“当炮弹飞过来的时候,通常情况下我们会听到两种声音,一种声音是呼啸而过,飞到远处才爆炸,听到这种声音不必惊慌,只要迅速趴下去就行了;另一种是发出‘嘶嘶嘶’的响声,一听到这种声音,就得立即卧倒,否则后果很可能就像这位妇女一样。为什么只要一听到‘嘶嘶嘶’的响声,就得立即卧倒呢?因为听到这种声音时炮弹已经非常近了,并且立即落地爆炸,也就是一秒钟左右的时间。炮弹爆炸后,弹片是斜着往上飞的,如果用图片来形容,就像一把打开的折叠扇,扇柄朝下。这位妇女听到‘嘶嘶嘶’的响声时,肯定没有立即卧倒,就被向上散发的弹片击中了。弹片的威力非常大,又密集,所以她的上半身便被炸碎飞走了,几乎没有找到的可能。”
“解放军同志,如果她当时一听到‘嘶嘶嘶’的响声,就立即卧倒的话,是不是还有生还的可能呢?”中年男人问。
“应该说生还的可能性非常大,就算是万一不幸被震死,遗体也是完整的。”海欣说。
“解放军同志,你说的这些我都记住了,回去后一定告诉乡亲们注意。要是早知道这些常识,她可能就不会死了,她这一死,留下的两个娃娃太可怜了!”中年男人说。
“这位妇女的两个娃娃都多大?”海欣问。
“一个十三,一个十岁,两个都是女娃。”中年男人回答说。
海欣听后掏出身上所有的钱递给中年男人说:“这是给她两个女儿交学费的钱,请你转交给她的家人吧。”
“谢谢解放军同志,这个钱我一定转交。”中年男人接住钱非常感激地说。
海欣和老李离开中年男人,朝着女尸鞠了三个躬才上车,路上海欣说:“老李,这个妇女年纪轻轻的就死了,家人该有多伤心啊!尤其她那两个没娘的孩子,可怜啊!”
“是啊,两国交战,不仅军人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连民工也不能幸免。据我所知,在江边修那条公路主要是为了打仗,否则不会急着现在就修。那些民工都是政府轮流派来的,你们轮流过来作战,他们轮流过来修路,一打起仗来这里的事都不能停。”
“他们不只是修路吧,我听说打仗的时候,有很多民工还帮助运送弹药和给养呢。”
“是这样的,但前提是自愿,而且部队要付一定的报酬。”
“报酬一般是多少呢?”
“给他们多少我不清楚,只知道军工来回一次发十元人民币,叫做战地嘉奖,我想给民工的钱不会少于这个数吧?”
“肯定不会少于这个数。这里是大山深处,汽车只能把物资运到公路边上,接下来要靠军工背,民工扛。他们冒着枪林弹雨去阵地,不少人都牺牲在途中了,是应该给点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