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多钟,海欣又向师作战值班室作了一次汇报,这次用暗语说得比较详细。接下来是海欣和贾兆栋睡觉,段坪值班,海欣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阵讲话声吵醒,一开始他还以为在自己的小窝棚里,炊事班的人说着话送饭来了,可那些声音既不熟悉又听不懂,才想到自己在执行任务,急忙睁开了眼睛。
海欣睁开眼睛后,讲话声仍在继续,他现在已经完全清醒,知道谁在讲话了,那么越军是又过来取水?还是巡逻队从下面经过?但愿是前者,他怕越军巡逻时发现上面的绳子,尽管那条绳子的颜色和山体基本接近,又提前进行了伪装,但如果仔细看还是可以辨认出来。身处夹缝的好处是:可以居高临下观察。但缺点也是致命的:开阔地上的越军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这块大石头,很可能也知道有个夹缝,不被发现藏人则已,一被发现就完了。
待在夹缝里动弹不得,紧张也没有用,所以海欣迫使自己静下心来,回忆进来前后的每一个动作,看有没有留下除绳子之外的蛛丝马迹:贾兆栋和潘祥安从来都没有出去过,也没有站起来把头伸出去向外观看,顶多就是自己把头伸出去时压倒几棵草的问题,但那些被压倒的草在中间部位,西面的很完整,他们应该看不出来。想来想去只有上面这条绳子是最担心的。
不存在其它蛛丝马迹,并不能说越军就不上来了,倘若他们例行检查,或者心血来潮突然想到上来看一下,后果还是不堪设想,于是海欣示意贾兆栋和段坪做好战斗准备,不用说贾兆栋也被讲话声惊醒了,他俩同样紧张。
不久下面的讲话声远去了,三人才又松了一口气。可是随即又传来了汽车喇叭声,三人通过南面的缺口向外看时,发现一辆汽车正从简易公路上开过来,接着车头一转向西边开去了,可以看到车厢里面尽是食物,看样子是来送给养的。
讲话声和汽车声都远去了,周围归于平静,海欣三人才开始轮流撬计划中的观察口。谁知那块岩石很硬,边沿处虽然薄也难撬,三人轮流撬了一个多小时,南边才出现一个半圆形的小缺口。尽管那个小缺口只有半只核桃大小,但只要把左眼凑上去,就可以看到对面的一切,当然北边东半部分仍然是个死角,看不到。
有了这个观察口,海欣就不用再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进进出出了,贾兆栋和段坪也分别第一次看到了对面的情景,贾兆栋看后说:“哎呀!原来这里是一个四面环山的盆地,难怪我军的炮弹一直打不进来,都浪费到北边的山上了。现在我们终于知道了他们的老巢,但是咱们的炮阵地基本上都在苍龙江东岸,而这里是苍龙江西岸,相隔太远,还是被这个山头挡住了打不进来。副连长,最好建议咱们的人炮位西移,从北边直接打过来,北边的山头低,估计只高出开阔地五米左右。”
“贾兆栋,你说得很对,这件事我已经用暗语向上级报告了,师里正在考虑着手调整,就是你说的炮阵地西移。但是隔着江,白天行动可能要暴露目标,不是件容易事,就耐心等一下吧。只要集中火力,西移十几门大炮就够了,最好是榴弹炮,就是我们经常在电影上看到的一伸一缩的那种,当然只有打起来它才会一伸一缩。刚才你们都看到了,西边的炮阵地上也有榴弹炮,那是前些年我们支援他们的,目的是让他们赶走美国入侵者,结果在我们的帮助下他们是把美国入侵者赶走了,可很快就把炮口调转过来打我们。”海欣说。
“这些忘恩负义的家伙,这次非好好教训他们一下不可。”段坪咬着牙说。
过了一会儿,海欣又把左眼贴到缺口上观察,这次他发现走过来三个越军士兵,都挎着长枪,不知是不是刚才讲话的那几个家伙?他们这次又过来干什么?于是海欣再次示意两个战士做好战斗准备,自己则紧紧盯住来人的一举一动,主要是看他们的目光向哪里张望。
那三个越军士兵自西到东径直向夹缝下面走来,海欣紧张得连握枪的手上都出了汗。他见来人走到夹缝下面时突然向北转去,可这个动作不但没有使海欣心情放松,反而更加紧张了,因为来人有可能从夹缝北边上来,就像刚才担心的那样。危险可能即将来临,海欣便用耳语般的声音告诉两个战士:“只要越军不出现在夹缝南面的小平台上,我们就不要开火。”
“副连长,要是他们走到小平台上之前,就把手榴弹或炸药块从咱们头上扔进来怎么办?”贾兆栋也用耳语般的声音问。
“不排除这个可能,一旦发生那样的情况,要立即捡起来扔出去,因为那时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无论如何也得做出反应,而且出手必须快。”海欣说。
就在三人不知道事情会朝哪一个方向发展时,他们突然听到“嘭”的一声,而且响声就在夹缝北面一点的地方。听到响声,他们以为下面的人真把手榴弹或炸药块扔上来了,只是没有扔准而已,便都蹲起来做往外扔的准备,也做好了拼杀准备。
听到撞击声而没有爆炸声,两个战士认为手榴弹或炸药块瞎火了。随即夹缝外面又响起了第二次撞击声,只是仍然没有爆炸声。如此一连五次,两个战士便不再认为是手榴弹或炸药块瞎火了,但不明白究竟咋回事?可是海欣已经猜到了,他招呼两个战士重新坐好,打手势让他俩放心。
三人刚重新坐好,就听到从下面传来一阵笑声,两个战士都看着海欣,脸上充满了疑惑,于是海欣再次打手势让他俩放心。过了一会儿,周围终于没有声音了,海欣又把头贴近观察口查看,这次他发现那三个越军士兵已经从北边一点的地方自东向西走远了,这又松了口气,对两个战士说:“刚才他们扔的不是手榴弹,也不是炸药块,而是石头。”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狗日的乱向上面扔石头干什么?可把我们吓坏了。”贾兆栋说。
“砸小动物。我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听到“嗖”的一声,那是小动物从这里逃走了。它逃走后可能要花大量时间找吃的,吃饱后想重新回到这里,可远远看到我们没有走,无家可归了,就在周围转悠起来,结果被巡逻的越军士兵看到了,于是就逗着它玩。事情应该就是这样的,要不然他们怎么会笑。”
听到分析,两个战士才完全明白过来,段坪说:“山上经常有小动物走动,而这个夹缝是它们最理想的住所。”说罢低头在下面扒拉开了,果然在被压倒的草下面看到了动物的粪便。
“炮阵地就在边上,打起仗来震天动地,小动物却不逃走,有点奇怪?”贾兆栋说。
“如果那些小动物是老鼠,它们逃跑的可能性就不大,因为老鼠在地球上生存的时间可能比人类还要长,无论在什么环境下都能生存。只要不摧毁巢穴,那点响声它们是不会在乎的,况且炮弹都是在东北两面爆炸,隔着厚厚一座山,对它们影响不大。”海欣说。
“副连长,您进来时逃跑的小动物就是老鼠。”段坪指着粪便说。
“不错,这就是老鼠的粪便,我见得太多了。我们家满屋子都是这玩意,有时我们正在睡觉,老鼠会突然跳到身上,连脸上也被它们爬过,还乱咬东西,偷吃食物,非常可恶。不过我们那里对野外的老鼠不叫老鼠,而叫搬藏。”贾兆栋说。
“搬藏,很贴切的名字,就是在收获季节把粮食搬运到洞里并储藏起来的意思,当然它们搬运的时候只能用嘴。小时候我们经常在田地里玩耍,冬天或初春季节只要一见到洞就挖,有时能挖出几十斤黄豆或别的什么粮食。当然要付出很大力气,而挖出的粮食人基本上都不能吃了,只能喂家禽家畜。咱们心情一轻松,就把话题扯远了,午饭时间早过去了,大家快吃点东西吧,黄金庵他俩身边有食物吗?”海欣说。
“有,是分开带的,每个人挎包里都有压缩饼干。我们在这里担惊受怕,不知道黄金庵和潘祥安在那边怎么样?”贾兆栋说。
“虽然那边相对安全一些,但毕竟在境外,离敌人不远,越军有可能过去搜山,因此他俩的处境同样危险。”海欣说。
黄金庵和潘祥安回到东边后,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隐蔽之处,天亮之前他俩以为:东西两座山头之间可能也像北边的山坡那样被炸得一塌糊涂,寸草不生,要找到理想的隐蔽处很难。可是天亮之后他俩看到的情景与昨晚隐约看到的大不相同:昨晚路过的地方的确寸草不生,石头上弹痕累累,但对面竟然有一个低凹处,北面的山坡把它挡住了,炮弹打不到,所以不但有很深的茅草,还有茂盛的小树,人躺在茅草丛里或钻到树叶下面几米之外都看不到。
看到这片大约三百米的绿地黄金庵和潘祥安都非常高兴,黄金庵一口气跑到东边坐在草丛里说:“真是天助我也,想不到在这两座光秃秃的山头之间,竟然有一个可以隐身的好地方。整整折腾了一夜,困死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睡上一觉再说。”说罢往地上一躺眼睛便睁不开了。
潘祥安想说:如果不是双方互相炮击,这两座山头和北边的山坡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光秃秃了,炮弹打不到的地方便是证明。可是黄金庵已经打起了呼噜,于是潘祥安也一仰身躺了下去。但是他躺的地方不平,草也不厚,便起身去了稍远一点的地方,这次一躺下去也很快进入了梦乡。
潘祥安睡得正香,突然被一群蚂蚁叮醒了,就摸出清凉油擦了一下。感觉身上不痒了,肚子却叫了起来,于是他又起身坐起来,就着水壶里那点水吃了几块压缩饼干,想再喝点水时却发现已经没有了。
吃喝过后,潘祥安才发现自己睡的地方有个蚂蚁窝,便一阵拍打,但蚂蚁依然顽强地往他身上爬。治它不如躲它,于是潘祥安换了一个地方。
潘祥安换的那个地方在北边一点,那里有一棵两米多高的构树,不但枝叶茂盛,而且周围及下面都有很多齐腰深的茅草,最重要的是经检查那里没有蚂蚁窝。考虑到至少要在这里隐藏一个白天,潘祥安就只扒开一个缝钻到树枝下面,然后尽量恢复原状,使外面的人看不到痕迹。做好这一切,他把方块雨衣铺在地上,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
经过刚才那一阵子折腾,潘祥安暂时没了睡意,就钻出来到黄金庵那边去了一趟,想为黄金庵也搞一个像自己那样的小窝棚。可他到那里后,见黄金庵睡得正香,就不忍心把他弄醒,只留下点吃的东西回去了。
黄金庵一觉醒来,觉得头脑清醒多了,同时肚子也“咕噜噜”叫了起来,正好看到身边有几块压缩饼干,便就着壶里那点水把它吃了。黄金庵在吃完那几块压缩饼干的同时,也把壶里那点水喝得净光。他在又吃又喝的同时,用目光寻找潘祥安在什么地方。潘祥安不在身边,他以为去解手了,可是左等右等不见回来,便有些急了,心想:这小子到底去哪儿了?不会被越军抓走了吧?可要是越军真的过来了,不会只悄悄抓走他一个,连我也被抓走了,所以不是被越军抓走了。那么他是去附近找水了?也不可能,因为大白天不敢离开这个地方。于是觉得奇怪,起身猫着腰去找。
黄金庵找遍附近所有的草丛和小树周围,还轻声呼喊潘祥安的名字,但都没有看到潘祥安的身影,也没有听到回音。草丛一览无余,但是树叶太密,看不到下面所有的地方,便打算再找一遍。这次他不是只在小树下面看一眼就走了,而是扒开那些茅草和树叶往里面看,可是由于树叶太密,又是阴天,有的小树下面黑咕隆咚的看不清楚。
其实潘祥安一听到黄金庵的呼喊声就醒了,并看到黄金庵在外面寻找,他之所以没有立即回答或钻出来,一是想检验一下自己伪装的小窝棚效果如何;二是想跟黄金庵开个玩笑。这次黄金庵走到潘祥安睡觉的树下时摔了一跤,潘祥安透过缝隙看到后偷偷直笑,但仍没有立即说话或钻出来。黄金庵摔一跤后有点懊恼,不想在那棵树下找了,要走,潘祥安这才叫了一声:“班长!”
听到叫声黄金庵转怒为喜,他看着树下的草丛说:“潘祥安,原来你小子躲在这棵树下面啊!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可是他说完这句话潘祥安又不吱声了,于是蹲下去扒开树叶和草丛探着头往里面瞧。由于里面光线不好,他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到潘祥安,只看到两只亮晶晶的眼睛,四目相对,潘祥安哈哈大笑起来,并随着笑声钻了出来。潘祥安出来后,黄金庵给了他一拳接着也笑,二人笑了好一阵子黄金庵才说:“潘祥安,你小子搞什么名堂,差一点把我的魂吓掉。”
“班长,你看我做的这个小窝棚还行吧?”段坪笑够了说。
“不错,不错,妙就妙在我在外面看不到你,而你在里面却能看到我。黑咕隆咚的里面没有蛇吧?”
“没有。不过蛇不可怕,可怕的是被越军发现,就是因为这个才弄得不露破绽。”
“要是他们真的过来,并用刺刀往里面乱捅怎么办?”
“我可以躲呀!他们把刺刀捅到左边,我就躲到右边,他们把刺刀捅到右边,我就躲到左边。反正我在里面能看到他们的一举一动,而他们却看不到我,用刺刀捅不一定知道里面有人。如果我已经暴露,他们就不会用刺刀捅了,而是开枪射击。”
“如果他们不管树下是否有人,就一阵乱枪打进去怎么办?”
“除非他们已经发现我在里面,否则一般情况下不会,因为要节约子弹,乱打枪起不了作用。如果看到他们要用那一招,我就先开枪把狗日的干掉。”
“哈哈,看来你小子的脑袋瓜子还挺管用。两个人睡觉距离远一点也好,起码不会被敌人一起发现并干掉。潘祥安,不知道副连长他们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班长,我们没有听到枪声,说明副连长他们起码到现在为止是安全的。咱们带来的水不多,副连长他们一定也喝完了,都缺水,得设法准备点才好。”
“是啊!山高水高,按说附近应该有水,可是大白天我们不敢去找,而天一黑又找不到了。这样吧,天黑后原路返回取水,现在这是最妥当的办法了。”
“班长,你是说回到小溪里去取?”
“是啊!不去那里难道还要回到老青山上,再说咱们在山上用的水也是从那条小溪里提取的。”七班取水的地方在上游,不受那天黄金庵他们清洗遗体影响。但今天他们不可能去上游取水了,不过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那些血污早就被冲走了。
“好,那咱们晚上先到小溪里喝个痛快,再舒舒服服洗个澡,顺便把水壶灌满回来给副连长他们送去。”潘祥安说。
“还有一个白天要等呢,让我钻到你的小窝棚里体验一下。”黄金庵说罢钻进了潘祥安的小窝棚。而潘祥安又去找到一棵枝叶密集、周围有茅草的小树,也用同样的办法为黄金庵搭了个小窝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