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从营房出发的时间就要到了,过去每次外出野营训练或干别的什么事情,都是由值班排长把队伍整理好,连首长讲话,接着队伍出发。今天却是付孔亮亲自吹响集合哨,他吹罢哨子,又跑到每间宿舍门口喊:“带上要带的一切东西,五点半钟各排把队伍带到操场上集合。”
今天早晨一起床,每个人都把背包打好了,其它要带的东西也都准备完毕,全放到汽车上了,因此排长们一听到付孔亮喊话,很快就把队伍带到了操场上,经清点人数,全连除海欣请假外一个也不少。
五点四十五分登车完毕,六点钟全团所有车辆徐徐驶出营房。汽车一驶出营房就上了省道,早有交警在那里等了。这时天还亮着,城市仍在喧嚣之中,有交警开着摩托车带路,不但车辆不会被堵,就连参战官兵也有了自豪感,因为一般情况下只有外国元首来访,或者我国领导人视察才能享受到这种待遇。
九班战士都坐在一辆解放牌卡车上,人、武器弹药、背包、再加上其它物资,把整个车厢塞得满满的,战士们只能交叉腿坐着。在班长陈西有的安排下,钟虎、骆三贵等当年入伍的新兵坐在前面,陈西有和去年入伍的老兵贾兆栋、黄金庵坐在车厢后面。坐在车厢后面有利有弊,利是上下方便;弊是吃灰和闻尾气味,而坐在车厢前面则比较闷,如果把篷布上的小窗口打开,风会把他们的脸吹得生痛。见那么多辆摩托车带路,黄金庵便对坐在旁边的贾兆栋说:“乖乖,整整五辆摩托车给咱们开路啊!比国家领导人出行还要威风!”
“这样的待遇如果咱们不去参战根本享受不到。老黄,到那里好好打仗,不要辜负人民对你的期望。”贾兆栋故意不说咱们而说“你”,把大家都逗笑了。
车辆刚驶出营房,大家的心情都还十分紧张,他们听到两个老兵的讲话才放松下来,陈西有趁机说:“同志们,刚才气氛沉闷了点,我们唱个歌好不好?”
“好。班长,唱啥歌?”黄金庵问。
“我是一个兵。”陈西有说罢像以往那样起了个头,全班人立即跟着唱了起来。
车队在浩浩荡荡的前进中,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进入市区之前,每辆车都要转一个弯,这时后面的人就会看到前面的汽车尾灯在一直闪烁,长长的像一道彩虹,非常壮观,煞是好看。
车队进入市区不久,就缓缓驶入了火车货运站,这里就是参战官兵已经或即将登上军列的地方,当然武器装备也从这里上去。这时带路的交警不见了,但官兵们却听到了鞭炮和锣鼓声,不久在探照灯的照耀下看到了地方政府组织的欢送人群。九班那辆车像其它车辆那样在喧闹声中徐徐停了下了,接着战士们在有关人员的指挥下一个个跳了下去。
他们旁边就是军列,此刻它就像一条巨龙静静地躺在轨道上,仿佛在等待官兵们骑上去后腾空而起,飞向那遥远的边疆。
九班战士下车后,他们乘坐的那辆车又在有关人员的指挥下,慢慢驶上通向军列的宽大钢板,然后被粗大的钢丝绳牢牢固定住。被钢丝绳牢牢固定住的还有各种火炮,这些辎重一被固定到军列上,一路上就不用去管它了,直到终点站才被卸下来,不用说那时官兵们也一起下车了。
九班战士在有关人员的指挥下走向车厢,路上依然灯火灿烂,他们在刺眼的灯光下听到了“哗啦啦”的流水声,打着手罩一看,原来是工作人员拿着橡皮管子在往车顶上面浇水。天真热呀!前些年中国有四大火炉之说,但那时江州并不在其中,可随着全球气候变暖,江州不但被列在其中了,还是前三名,夏天使住在这里的人真有点受不了。官兵们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浸湿了,他们知道这是在为车厢降温,于是都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贾兆栋进入车厢时,见门口放着两只大铁盆子,里面各有一大块冰。那块冰呈长方形,少说也有五六十斤重,此刻正向外散发着白色雾气,仿佛在说:欢迎大家入住,但我们起的作用太小了,车厢里面依然闷热。
一连官兵像其他连队一样,乘坐的都是闷罐子车厢,早有人在里面铺好了凉席,一条紧挨一条,大家只好赤着脚走到班长指定的铺位上。上车的大多数官兵对这样的环境并不陌生,因为他们在入伍或随部队移防时都坐过军列。
贾兆栋在陈西有指定的铺位上放下背包,然后一边用毛巾擦着汗,一边打量起车厢,车厢很高,但只有一个进出口,也许为了安全,对应的那个门关上了;窗口倒是有两个,但人就是把手伸上去也够不到,而且很小,看样子再瘦的人也钻不过去;车壁很黑,上面有铁环,这些车厢平时用于运送物质,铁环可能是拴牲口的,而窗口小则可能是为了防盗。
贾兆栋正打量车厢时听旁边的黄金庵说:“他妈的,这鬼天气真热,到哪里去整点水洗洗就好了。”
“门外就有啊!要不你出去站在那里让他们冲冲?”
“管子那么粗,他们又站在车顶上,还不把我冲到铁轨上去,胡扯淡。”
贾兆栋听后像以往那样挤着小眼睛笑了,然后指着门口的大铁盆子又说:“那里有冰,盆底有化下来的水,你可以用毛巾蘸点擦擦。”
不能洗有点凉意也好,黄金庵认为这是个好办法,就拿着毛巾过去了,他擦着脸回来对贾兆栋说:“真舒服,老贾,你也去蘸一下吧!”
“算了,一车厢七八十个人,如果每个人都拿着毛巾去蘸一下的话,那点水不是很快就变成黄汤了吗!入伍时我坐过这样的车厢,上级老把我们当货物运,前面有一节客车,可能是首长们坐的,那里一定舒服。”
“首长嘛,是得坐好一点的车厢。入伍时我坐的也是这种车厢,当时我有一个老乡还出了个洋相。”
“啥洋相?说来听听。”
“我那个老乡生长在山区,当兵之前连县城都没有去过,更没有见过火车,因此他走上军列后把背包在指定的位置上一放,就坐到门口不肯回去了。带兵排长见他用手抓住铁链,一直把头伸到外面观看,便说‘小同志,你的眼睛已经被风吹红了,为什么还不回到铺位上去啊?’我那个老乡听后才回过头说‘排长,这火车可真历害啊!它爬着就跑这么快,要是站起来不是跑得更快了吗!’带兵排长说‘能站起来跑的火车将来可能有,但还早着呢!你再看一会儿就回到里面去吧,注意安全。’”
周围的人听到黄金庵讲的这个故事都笑了。排长代富文的铺位离贾兆栋和黄金庵不远,他说:“你们刚才说前面有节客车,那的确是给首长和机关人员坐的,但只好看不实用。”
“排长,那是咋回事?”贾兆栋问。
“那节车厢上有玻璃窗,可以随时看到外面的风景,但是一有固定座位就不能铺床了,他们困了只能趴到茶几上睡觉。而军列要走三天四夜,哪有我们这里好,我们随时都可以躺下去睡觉。你看吧,说不定有人还往我们这里挤呢!”代富文说。
“这么说来,我们这里还是不错的了,热是热了点,但是睡觉不成问题。”贾兆栋说。
九班坐的是第七节车厢,第八节是固定辎重的平板车,团卫生队和女子卫生队合用第九节车厢。
第九节也是闷罐子车厢,也只有一个进出口。团卫生队清一色男人,女子卫生队则清一色女人,所以只能分前后两部分住,男人住前半部分,女人住后半部分。也早有人在中间横着挂了一道帆布,把一节前后贯通的车厢隔成了两个独立空间。因为那道帆布是从车厢门口左侧往后挂的,所以把门口那一块地方留给了团卫生队,当然女兵们也得从那里上上下下,进进出出。
为了透气、看风景和上下进出方便,每节闷罐子车厢左侧那扇门路上都一直开着,中间有一条膝盖高的铁链拦着,安全问题不大。
出发的前一天,海欣就把洪绒要带的东西交给小云了,也把自己要带的东西交给了通讯员何少荣,他们会带到前线的。
九四一团为女子卫生队配备了三辆卡车,其中两辆也是解放牌,出发时拉上大部分女兵和物资直接去了货运站;另一辆是经过改装的护救车,它先在九四一团拉上医生燕帆、陈萍萍,护士长刘静,卫生员刘玲,再到师医院接上海欣、洪绒、小云、张楠和孩子,车厢里有一张平时固定在左侧车帮上的病床,可以放下来让洪绒躺上去。这时洪绒还不能走路,是几个人用担架把她抬上去的。
到了车站,洪绒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再被人抬着上军列了,就让海欣把她背了进去。但这一幕还是被欢送人群看到了,于是一个领导模样的中年妇女问团政委张征光:“刚才被人背上去的那个女兵是个病号吧?”
“陈副市长,那个女兵不是病号,而是个产妇,她生下孩子还不满三天,是因为身体虚弱,走不动路,丈夫才把她背上去的。”张征光说。
陈副市长叫陈建华,她听后才注意到有人抱着孩子上车,于是“啊!”了一声说:“前天生下孩子,今天怎么能跟着大部队走?满月后再去也不迟嘛!打仗又不缺一个女兵。怎么,连孩子也要带到边疆去呀?”
“军令如山,孩子的娘一起得走,孩子不去,由他父亲先送回老家,然后转头追赶部队。”张征光说。
这么一说,陈建华便知道孩子的父亲也是个军人了。她离开张征光快步走向第九节车厢,然后站在下面掀开帆布向里面看,见靠近门口的铺位上坐着一个脸色苍白、满头大汗的女兵,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眼泪便立即掉了下来,但她的泪水与脸上的汗水溶在一起了,别人看不出来。
这时孩子醒着,尽管有那两盆冰,但车厢里面的温度仍然比外面高,可他却不哭不闹,好像知道母子即将分离,这种机会非常难得似的。
火车头在“呼呼呼”地喘着粗气,海欣看了看表,离发车时间只有五分钟了,便和杜云华等人一边握手,一边说:“拜托诸位照顾洪绒了!你们一路奔向西南,我则先向北走,然后回头追赶你们,等咱们下次见面,可能已经在战场上了。”
“祝你一路顺风。”杜云华等人说。
海欣伸手去抱孩子的时候洪绒问:“你把孩子吃用的东西都带足了没有?”
“我办事,你放心,这小子吃的用的东西我都带足了。”海欣擦把汗故作轻松地说。
“噢!你把孩子送回老家后,打听一下村子里是否有刚生孩子的人家,如果有,就去求求人家,让她们给孩子喂几次奶,事后咱去感谢他们。我听说农村妇女身体素质好,生下孩子奶水足,有时候一个孩子吃不完,人家也许会答应的。你在家待的时间不会长,再说男人去问这事也不合适,就让奶奶去吧!她老人家会接生,在村子里人缘好,她去说人家可能会答应的。”尽管大滴的汗水一直往下淌,脸色也更加苍白了,但洪绒还是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她怕孩子被热坏,一直用纸扇子为他煽风。
海欣听后笑着说:“好,你说的这些我一定照办。等咱们再见到这小子时,他一定被老家人养得又黑又壮了,像个小铁锤似的。”
洪绒一听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她又吻了一下孩子的小脸,才恋恋不舍地把他递到海欣手上,并看着父子二人走下军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