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高中女生沈心扎着高马尾,穿着一套洗得泛白的深蓝色运动服,有些不情愿地到老宅去催讨房租。
她走入一片古民居,那是一座座整整齐齐排列的典型的“四点金”南方民宅,类似于北方的四合院。这儿的民宅起码有七八十年的历史了,斑驳乌黑的墙面,坑坑洼洼的巷道,还有外墙边的臭水沟的味道,实在令人不喜。
住在村子西面的这片老屋的村民已经很少了,大多数人已经搬到村子东边,那儿的乡道宽阔平整,沿路建起了一栋栋楼房,是沈家村繁荣富裕的代表地区。而村西边破败的老民居,已被村民嫌弃遗忘。个别老屋被村民租给了外地来的务工人员居住,一年收个两三千的房租,好过闲置着成为老鼠的乐园。
沈心家的老屋十年前租给了外地来的一个老婆婆。
别人都是一家子租一座民宅,唯独这老婆婆是孤身一人住进老宅。老婆婆自称姓蚁,是一个令人联想到蚂蚁这种昆虫的罕见的姓氏。她看起来头发花白满脸褶子,拄着根拐杖,躬着背,应该有九十多岁了。她声称家人都死绝了,自己就靠给人算命聊以度日。
本来沈心她爸爸是不愿把老宅租给这个来历不明的老妇人的,毕竟她年纪一大把,说句不好听的,哪天她眼睛一闭腿一伸,他还不得帮着处理后事?
可蚁老婆婆一出手就镇住了沈爸爸。
这种环境较差的老宅,别人一年的房租是三千左右,蚁老婆婆自己提价,一年一万五!整整是别人的五倍。
并且签下协议:自己百年之后所有钱财物品赠予沈家!到时沈家只需将她的骨灰坛寄在庵堂内即可。
虽然蚁老婆婆看起来身上也没啥值钱的物品,但沈爸爸急需用钱,就高价租给了她。
这一租就是十年。
长大后的沈心觉得这位蚁老婆婆很奇怪,不仅性子古怪,孤僻不合群,而且她谋生的方式也与众不同。
现在虽说科技发达,封建迷信被逼到了社会边缘,但在农村不少地区,问神算命的习惯仍然存在。一些名声在外的算命大师,每天顾客络绎不绝地排队等候,算命大师口中念念有词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收入就极丰厚。十个人里面有一半人被大师蒙对了,出去一宣传,这位大师有本事,说得真准!于是许多人就会慕名前来请大师算算命批一下流年。村里的六指吴就是这样一位出了名的算命大师。想当初,他连饭都吃不饱,加上天生六指,一直娶不到老婆。后来去了外面几年拜师学艺,回家开始替人算命批字,已经挣下一份家业,还娶了年轻漂亮的老婆——据说他的老婆就是来请他算命后逐渐熟悉和来往,最后喜结良缘的。
蚁老婆婆也帮人算命。
但她每月只能帮一个人算,无关人员不得靠近。
算一次耗时两个小时,每一次都把人说得脸色煞白精神恍惚踉跄离去!
然后蚁老婆婆就闭门谢客,休息一个月。
因为之前的那个客人付给她的算命费用,是好几千!足够她日常开销了。
蚁老婆婆帮人算一次命相当于六指吴算三十多次,而且比六指吴更准确,但因为她限量工作,根本不会影响到六指吴的客源。
真是一个怪婆婆!
来到自家老宅前的沈心一边想着,一边推开老旧粗重的木制院门。
院门平时都是虚掩着的,只有宅子正门才会从里边闩上。
沈心正要叩门喊人,眼角的余光瞥见红漆几乎掉光了的木门上,挂着一块黑色的小木牌。
这是蚁老婆婆提醒他人不得打扰的标志。
说明里边正好有客人在批命。
沈心只好在正门外等候。
没办法,沈爸爸前些天摔伤了脚踝,不方便行走,就打发她来找蚁老婆婆要下一年的房租——顺道提一提涨房租的事情。
沈心觉得爸爸有些过分,蚁老婆婆给的房租已经是村里老宅出租价钱里最高的了,爸爸却还不满足!也不体谅年近百岁高龄的老人无依无靠谋生不易!
可沈心又无法质疑和反对爸爸的决定。家里开的杂货店只能勉强维持生计,她和哥哥妹妹三个读书都要钱,妈妈愁得常常失眠,头发白了一半!
人生,总有那么多的无奈!
沈心有时想着:父母为什么有了哥哥之后,还要生她和妹妹两个呢?少生几个不就能省许多开销了吗?
在农村,虽然也抓计划生育,但村民们总有办法生出两三个孩子来,一些盼着生男孩的家庭甚至养了五六个女孩!……
经济条件不错的家庭还能培养几个小孩长大成材,生活拮据的人家,只能牺牲掉孩子升学的机会,让十多岁的少男少女步入社会打工挣钱,前途如何,听天由命。
沈心百无聊赖地看着院子里的摆设——
咦,自己一两年时间没来过老宅,蚁老婆婆什么时候在院子里摆了那么多块石头?足有十二块,每块有烟灰缸大小,围成了一个圆圈,而且在阳光下,每块石头泛着奇异的光芒,一共有十二种颜色。
以沈心对石头不多的了解来看,她不认识这些石头,也不知道蚁老婆婆是从哪儿收集到这些颜色各异的石头的?是太过孤寂无聊了,所以才收集些奇石来玩儿的吗?
正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扇,沈心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一个神情既震惊又恍惚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她衣着华丽打扮新潮,目光与沈心短暂触碰后,忙逃也似地离去。
沈心试探性地朝木门内喊道:“蚁婆婆,我可以进来吗?”
“是心丫头啊,进来吧!”厚重的木门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沈心从大门一侧跨入门槛。
因为“四点金”老宅内正中间还有天井的关系,里边光线其实还挺充足。
蚁老婆婆就坐在前厅的一张藤椅上。沈心觉得她比一年前更苍老了,头发已经雪白,脸上的褶子更深了,干瘪的身子看起来极其瘦小。
只有那双眼睛深不可测,精光内敛。
她避开蚁老婆婆那令她不太舒服的目光,她有种错觉:仿佛蚁老婆婆能看透她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