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们聊到一半,外面就开始飘起零星细雨,到顾然准备回去的时候,零星细雨业已壮大成瓢泼大雨。刘文浩怕她冒着雨搭车不方便,让何子奇开车送她回去。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靠边的地方,顾然并没有急着下车,而是提起了方才刻意中断的那个话题。她说:“你年纪也差不多了,叔叔阿姨他们可能也开始着急了吧?”
何子奇靠在椅背上,面有倦色,“是啊!我妈还好,就是我爸……,他之前已经做过两次搭桥了,上次又突发心梗,医生说他现在三分之一的心肌都已坏死,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就是再动手术也于事无补了。他也清楚自己的情况,就害怕自己盼不到我结婚的那一天。”
“那你准备怎么办?”顾然问。
“我也不知道。”何子奇抹一把脸,无力地说道:“我不可能跟文浩分开,更不可能随便去找个女人形婚,那样做既是侮辱了文浩,也伤害到无辜的女人。可是我又不能跟他摊牌,反正我现在是一点都不敢刺激他。何况我妈也说了,叫我尽量顺着他,能拖就拖,不要直接跟他犟。”
顾然眉心一跳,忽然问道:“你说阿姨有没有可能……?”她话没说直白,但是笃定何子奇能理解。
果然,何子奇迟疑一下,说道:“上个月我妈来给我送东西,走的时候没头没脑的说了几句话,我当时还觉得奇怪,过后才捋明白,她应该猜到了一些情况。”
“那阿姨她……?”
何子奇摇一下头说:“我妈这个人,教了半辈子的书,思想还算开明,况且她打小就尊重我。旁的我倒不太担心,只是她千叮咛万嘱咐我,绝对不要刺激到我爸。老头的身体是真的经不起任何一点闪失了。”
顾然感到非常沮丧,安慰的话说再多,也帮不上实质的忙,只好拍拍何子奇的肩膀,既是打气,也是安慰。
何子奇回握一下她的手,惨淡笑笑,对好友的心意心照不宣。
送走何子奇,顾然上楼,掏出钥匙准备开锁,门先从里边打开了。顾然吓得往后退一下,惊问道:“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那么快回来?”以往陈以默每一次回家都会待到挺晚才返回这边的。
陈以默没理会顾然的问题,反问道:“刚才送你回来的那个人是谁?”
“嗯?哦,他呀,我的一个好朋友。”说完又纳闷,“你怎么知道他送我回来的,你看到啦?”
陈以默脸色稍霁,语气还是不甚爽快的说:“我刚才回到楼下,看见你们在车里说话。”
顾然没想太多,哦了一声,以为这个话题到此结束了。她回房间换上居家服出来,看到陈以默坐在沙发上,神情闷闷不乐,这时,她才察觉到对方的脸色跟往常不同,“怎么了?今天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陈以默瞟她一眼,不说话。
顾然顿时觉得事情不简单,陈以默在她面前还是第一次这种态度。她上前追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陈以默又看她一眼,迟迟才开口,却是问道:“你刚才说送你回来的那个人是你的好朋友?他是做什么的呀?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顾然一下子拐不过弯,话题怎么又兜回到这里来了?
她眨眨眼,说:“他叫何子奇,是我大学的一个师兄,现在做人力资源的。说起来,我跟他认识的时间比跟你哥认识的还早呢。”
“他……,”陈以默还想说什么,开口又停住,最后扔下一句,“晚了,你早点休息。”起身径自回了房,留下顾然一人面对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一脸蒙圈。谁能告诉她这是什么情况?
顾然百思不得其解,直至翌日醒来,仍放心不下,想着待会要不要再问一下陈以默。
然而,等她洗漱完出到客厅,看见陈以默微笑着唤她过去吃早餐,俨然又是原来温和体贴的模样,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发生了错乱。转头又想,也许他昨天本来心情就不好吧,于是便释怀了。
余下几日,顾然的生活平淡如水,无甚特别的事情。周末的时候,推掉罗明佳约她去泡温泉的邀请,去探望了一次何子奇的父母,被留饭,盛情款待。
饭桌上,何父明显兴致很高,频频热情地招呼,“然然啊,你自己一个人在这边,也没有其他的亲人,平时有事没事不妨多过来坐坐,也陪我们两个老古董说说话。
“还有啊,然然,你跟我们家子奇也认识这么多年了,平常如果遇到什么事,也别见外,尽管找他帮忙就是了,甭客气知道吗?”
顾然笑着连连点头应承,不时递给何子奇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对方不时偷偷扶额。
顾然在何家待了小半天,期间何父兴致盎然,一直拉着她唠家常,从何子奇穿开裆裤的陈年往事,一路讲到他毕业出来工作,独自供房独立自强的事迹,最后还是她怕耽误何父下午休息,找个借口才告辞出来。
坐上何子奇的车,顾然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感叹说:“我看叔叔这架势,是铆足了劲要撮合我们了。”
何子奇也头疼着,无奈道:“以前还好一点,自从上一次他犯病回来以后,是越发心急了。”
顾然点点头说:“我理解。”可怜天下父母心!
何子奇问她:“你现在要回去了吗?”
顾然想了想,“不,你兜我到益华广场那边吧,文浩的生日不是快到了吗,我去逛逛看有没有合适的礼物。”
“你不用那么见外的。”
顾然切他一声说道:“又不是送给你,少啰嗦。”
半个小时后,当她从屈臣氏出来,迎面对上陈以砚和宋一心,不禁低咒一声,点儿真背!出门忘看黄历了。
陈以砚也看到了她,意识到对方直接无视他想擦肩而过,抢先挡住她的去路。
顾然面无表情地瞅他一眼,没说话。
陈以砚说:“然然,我有点事想跟你谈一下。”说完,掉转头向宋一心小声说了句什么,对方立刻流露出不同意的神情。陈以砚将她带开两步距离,又低声说了好几句,才见她不情愿地点点头,先行离开。
看着宋一心走远,他回过头,见顾然单手插兜,神情莫测地立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看着屈臣氏门口贴着的广告海报。他局促地蹭蹭鼻子,对顾然说:“那边新开了家蛋糕店,我们到那边坐着聊,行吗?”
顾然中午在何家吃的就饱,陪两老聊天的时候又用了些水果,这会儿也还不饿,就谢绝陈以砚帮她拿蛋糕的心意,只点了杯红豆沙冰。她也没打算在这儿耗太多时间,单刀直入地问:“你要跟我谈什么?”
陈以砚看着她冷淡的表情,莫名徒生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令人好生感慨。他叹息一声,道:“这还是我们分手之后第一次见面。”
顾然垂眸嗤笑一下,问:“您是觉得这个时间太快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以砚顿住,不太习惯她现在浑身带刺的样子,俄顷又说:“对不起,然然,我为我所做的一切,真心地向你道歉,对不起!”
顾然安静地看着他,表情很平静,眼里更是没有情绪,教人猜不透她内心的想法。良久她说:“好,我接受你的道歉。你要跟我谈的就是这个吗?”
“不是,是另外一件事。”陈以砚说:“我从以默那儿知道,你们俩现在住在一起是吗?”
“是啊,怎么啦?”
“你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搬过去跟你一起住吗?”
顾然觉得意外又好笑,“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他吧,我怎么会知道?”
陈以砚忽略她的嘲讽继续追问:“那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他有喜欢的人?”
顾然点头,淡淡地说:“是听他提过。”
陈以砚不留痕迹地细细打量顾然的神情,试探着问道:“你知道他喜欢的人是谁吗?”
顾然扑哧笑道:“你一个做哥哥的,想打探自己弟弟谈恋爱那点子事,不直接去问他,反而来问我一个外人,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陈以砚怎么会听不出她话里讥讽的意味,只是不去理会,继续问道:“你知道吗?”
顾然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清楚,他没跟我说过。”
是时,服务员送上制好的饮品,顾然向服务员道一声谢,将自己点的沙冰挪到面前。
她伏低头,深深吸一大口沙冰,瞬间整个腮帮子鼓起一圈。细细往下咽的时候,眼圈微微眯起,像猫咪尝到可口的小鱼干,流露出淡淡满足的喜悦。
看着顾然这副模样,陈以默放弃了打好的腹稿,决定暂时什么都不问了。
两人道别,陈以砚去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宋一心在车上已经等得心慌意乱,见到他想马上追问,又怕表现得太激动,只好按捺着心头的焦虑轻声问道:“怎么样?问清楚了吗?”
陈以砚揉揉眉心,叹一口气,说:“目前看来,应该是以默单方面的意思。”
宋一心略惊讶道:“你的意思是,师姐还不知道小默喜欢她?”
陈以砚嗯一声,发动了车子。
宋一心望着窗外的后视镜眸光微转,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