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顾然会恍惚,仿佛那天晚上见到陈以默是她的一个幻觉。但偶尔,同事们在茶水间里的八卦闲聊又提醒着她,一切真实发生过。三年多,陈以默回来了。
只是时过境迁,他已另有所爱。
也挺好!大家各自安好,不事打扰。
顾然依然按部就班,似乎陈以默的偶然出现并没有在她的世界里引起任何波澜。她每天照常上下班,偶尔过何子奇那边蹭顿饭,周末约朋友逛逛街,看一场电影。生活无甚精彩,也不至于乏味。
七月末的时候,顾然还突然心血来潮,搭车过邻市跟大学的室友莫婉玲吃了一顿饭。自从毕业后,一个宿舍四个人,各分东西,甚少相聚,因此大家也格外珍惜难得的相聚时光。
那天,她们在二十八层高的航空餐厅吃午餐,两人时隔大半年未相见,攒了老多的话题,一聊起来便没完没了。
特别是当顾然提起她们大学的一个光棍节逃课,四名单身犬穿着睡衣,披头散发地窝在宿舍里,一边看《非诚勿扰》,一边用梅子酒送泡椒凤爪的“光辉事迹”时,两人险些笑岔了气。
笑罢,莫婉玲抹掉眼角笑出的泪水,叹息道:“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就快十年了。”
“是啊!”顾然也深有感触,真快!
莫婉玲看着她,摹地说道:“我们宿舍四个,晓君早早就结婚当起了全职妈妈,佳琪去年也领证只差摆酒了,我呢,虽然没领证,可也算有个伴儿,就剩一个你。你打算怎么办,一直这么单吊着?”
顾然耸耸肩,无奈道:“这种事情也不是我单方面干着急就能迎刃而解的呀。”
莫婉玲又感叹一声,“当初我们都以为你是最快定下来的,结果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可不是,”顾然应和道,“所以说啊,顺其自然就好,缘分未到时,任何强求的努力都是无用功来滴。”
听到这,莫婉玲骤然一脸古怪地看着顾然,“你不是还放不下陈以砚吧?”
顾然猛地呛了一下,惊愕地说:“这哪跟哪呀,都猴年马月的事了!”
“那你这些年就没遇到过一个半个合适的?是你运气不好,还是人品太差了?”莫婉玲吐槽她说道。看她现在的模样,是比大学的时候成熟了许多,可是她底子不错,向来也注意打扮,走在路上还是颇具回头率的呀,怎么就完全没有动静?
顾然眼前陡然闪过那天晚上陈以默开车离开之前看向她的那一眼,她目光一沉,转瞬又换上嬉戏的神态,笑说道:“我觉得吧,可能月老给我准备了一个万中选一的上上佳品,又怕我福气薄接不住,故先吊着我,让我受些磨炼。人家孙悟空当年欲求取真经,都要先经受九九八十一难呢,更何况我这是一生一世的姻缘。”
莫婉玲两眼珠子向上一翻,吐槽道:“您可真有出息,拿自个跟一只猴子做对比!”她话锋一转,“其实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月老把了把你的八字命格,说:‘此女子乃天煞孤星是也’,则二话不说,直接将你那根红线咔嚓了。”
顾然朝她拱手一揖,“论毒辣,还是您更胜一筹,佩服!”
“嗤!”
当天下午顾然搭车返回,也不知是不是车上的空调太低受了寒,她晚上就开始感到不适,到第二天醒来,已经加重发起了高烧。
顾然倒不觉得有多难受,只是浑身轻飘飘的,使不上力,走几步路就跟漂移一样。
她自行测完体温,翻遍整个屋子实在找不出一片跟感冒退烧相关的药丸,又怕拖延下去脑子会烧坏掉,才强撑着搭车去医院。
挂急诊号,测体温,问诊,开药,付款,打点滴……
一系列程序走下来,顾然都无比佩服自己,顶着将近四十度的高温,思路还能这般有条不紊。果然,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输液室里,顾然坐在面向门的位置,穿过敞开的大门,可以直接看到对面的注射室,有个小女孩被妈妈抱着走出来,可能刚打过针,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顾然看着那位妈妈温声细语地哄着怀里的小女孩,缓缓走出自己的视线,她忽然往椅背一靠,闭上双眼,觉得很累很累,想睡一小会。
顾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着,迷糊间她能感知到身边有人来回在走动,但她睁不开眼睛,就好像一个累乏了的人,好不容易逮住空闲偷眯一会,眼皮很酸,身子很钝。也许脑子里还有一分清醒,但抵不过那九分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顾然听到一个朦朦胧胧的声音,在轻轻叫唤她的名字。她眼皮跳动一下,以为是梦。然而,这个声音一直坚持不懈,耐心地,轻缓地,一遍一遍叫唤着,将她渐渐由混沌拉回清明。
顾然睁开眼,有几秒钟的迟疑和恍惚,未几,她的意识慢慢回拢,才看清站在面前的人。陈以默?
陈以默皱着眉头直直盯着她,脸色不是很看,此时见顾然醒过来,问道:“你这是哪里不舒服?”
顾然烧迷糊了,又乍然见到陈以默,整个脑子还停留在茫然的状态,听到陈以默问她话,只“啊”一声,没有下文。
陈以默看到她这副模样,神色又暗了几分,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你哪儿不舒服?”
是时顾然终于清醒了一点,有气无力地说:“我发烧。”话一出口,带着几分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撒娇。
陈以默看她一眼,复又左右扫视一下,问:“你自己一个人来的?”
顾然缓慢地眨一下眼睛,“嗯。”
霎时,陈以默的表情愈加难看,“你老公呢?他为什么不陪你过来?”
老公?顾然烧成一锅糊糊的脑子里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半晌才慢半拍地想起来,对方口中所指的“老公”所为何人。她半垂眼眸,眼珠子打着转说:“他,有事忙。”
“有什么事重要到连你发烧都不能陪你来医院?”陈以默口气不善地低斥。
……顾然直愣愣地看着他,有点底气不足,又要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发烧而已,我一个人也……可以的。”她越说声音越低,最后直接低头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陈以默狠狠看她一眼,忽地转身走出输液室,留下顾然愣在当下一时搞不清状况。他这是,走了?
我刚才说错什么了吗?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生气?顾然抱着晕乎乎的脑袋,一通胡思乱想。
走了半瓶药水的时间,熟悉的脚步声又由远而近。顾然的目光一路追随着陈以默,直至对方在她旁边的空椅上落座。
陈以默看她捧着自个的脑门,眼中闪现一缕担忧,“你头疼吗?”
顾然赶紧把手放下,“没有……。你刚才不是走了吗?”
“我等你挂完水送你回去。”陈以默漠然地看着她,问出口的话却和表情不太相符,“你渴吗?要不要喝水?”
顾然添添干涩的嘴唇,轻轻点一下头,陈以默随即起身,走到门边的饮水机兑来一杯温水。
顾然双手接住,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杯子见底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问道:“你来医院做什么?”
陈以默盯着她手里的空杯子说:“我同事做了个小手术在住院,我过来探望一下他。还要水吗?”
顾然再一次不假思索地点头。
连着喝完两杯水,顾然才感觉喉咙没之前那么紧吧了,只是整个人恹恹的,无精打采。
陈以默让她闭上眼再睡一会,神奇的是,这次她很快就睡着了,还睡得很安稳。直到护士过来帮她拔除针头,陈以默才把她叫醒。
陈以默送顾然回到楼下,见她解着安全带准备下车,问道:“你一个人上去可以吗?”
顾然虚虚地应一声,“嗯,我可以的。”话落打开车门,一只脚将要探出去之时又生生收回来。
顾然有一点犹豫,又有一点胆怯。她望一眼陈以默,话到嘴边将将又咽下,如此辗转反侧再三踌躇,终是哑口无言。
陈以默迟迟等不到她的话,不由低叹一声,“你想说什么?”
顾然思来想去,一会儿想赶紧下车,别丢人现眼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如果临阵逃脱,过后必当悔不当初。好一番自我挣扎,终了,还是不甘心,暗自鼓了鼓气问道:“以默,我们……还是朋友吗?”
若是今日之前,若顾然尚有几分清醒,她断然不会允许自己露出这般扭捏的姿态,当初主动划清界限的人是她,而今又这般前后矛盾,真真是又当又立!
许是这一场高烧将她的脑子烧迷糊了,或者是今天陈以默对她的关心重新给了她希冀,也可能素日里她一个人强撑惯了,猝然一病便勾出委屈矫情的气性,俨如惯常懂事的孩子生起病来总会变得任性,趁机索要一些平时渴望而不敢索求的玩具。
所谓的恃病生娇,大抵如斯。
陈以默静静地看着顾然,眸光微转,表情淡然,良久,他伸出手揉揉顾然的头发,轻柔地说:“上去吧,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一切如你所愿。”